是夜，洛城的雪愈發(fā)大了。
鵝毛般的雪片被呼嘯的北風(fēng)裹挾著，狠狠砸在皇宮的琉璃瓦上，發(fā)出細(xì)碎的聲響。
朱紅色的宮墻在雪夜里顯得格外肅穆，檐下的宮燈被風(fēng)吹得搖曳不定，燭火忽明忽暗，映照出宮道上匆匆行走的宦官和侍女們的身影。
宮門外，八頂華蓋在風(fēng)雪中艱難前行。
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手持宮燈，橘黃的光暈只能照亮方寸之地，雪花撲打在燈籠紙上，發(fā)出細(xì)碎的聲響。
“這鬼天氣！”李崇裹緊狐裘大氅，靴子深深陷進(jìn)積雪中。
他抬頭望了眼高聳的宮墻，黑沉沉的影子壓在心頭。
崔高懿走在最前，雪花落在他灰白的眉睫上，很快融化成水珠，但他卻神色沉靜。
“崔公，您說女帝今夜究竟……”王衍湊近低聲詢問，話未說完就被一陣狂風(fēng)打斷。
風(fēng)雪灌入衣領(lǐng)，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八位家主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身后留下一串凌亂的腳印，很快就被新雪覆蓋。
宮道兩側(cè)的松柏被積雪壓彎了枝丫，在風(fēng)中發(fā)出“咯吱”的呻吟，仿佛在預(yù)示著什么。
楊炎突然停下腳步，盯著宮墻上晃動的影子——那是禁軍巡邏的火把光。
他瞇起眼，數(shù)了數(shù)光影的數(shù)量，心中暗自記下布防變化。
走在最后的鄭桓忽然腳下一滑，險些摔倒，幸好被侍衛(wèi)扶住。
他道了聲謝，抬頭時正看見麟德殿的燈火穿透雪幕，煌煌如晝。
那光芒太盛，刺得他眼睛發(fā)疼。
“到了�！�
領(lǐng)路的侍衛(wèi)側(cè)身讓開，宮門緩緩開啟，溫暖的氣息夾雜著酒香撲面而來。
八人站在門檻處，不約而同地整了整衣冠，將風(fēng)雪帶來的狼狽盡數(shù)掩去，這才抬腳踏入那片金碧輝煌之中。
麟德殿內(nèi)，燭火通明。
八張紫檀木案幾分列大殿左右，每張案幾上都擺著精致的鎏金酒器、玉盤盛放的珍饈美饌，以及時令鮮果。
侍女們低眉順目，將溫好的御酒斟入杯中，酒香氤氳，卻無人敢先動一口。
八大世家的家主們早已入座，然而，殿內(nèi)卻遲遲不見女帝武曌的身影。
一刻鐘過去了。
殿內(nèi)的炭火燃得正旺，暖意融融，可眾人的臉色卻漸漸沉了下來。
“哼！”
隴西李氏的家主李崇最先按捺不住，冷哼一聲，手指重重敲擊案幾。
“女帝召見我等，卻讓我等在此干等，分明是不將我八大世家放在眼里！”
“李公稍安勿躁�！�
王衍淡淡開口，指尖輕輕摩挲著酒杯邊緣，目光卻掃向殿外：
“女帝素來行事果決，今日此舉，怕是別有深意。”
“深意？”
楊炎嗤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無非是想給我們一個下馬威罷了！”
“這種小手段，也配在我等面前施展？”
鄭桓冷笑，手中折扇“啪”地合上：“再等半刻鐘，若女帝還不現(xiàn)身，我等便告辭！”
眾人紛紛附和，唯有崔高懿始終沉默不語。
他端坐案前，神色平靜，可那雙銳利的眼睛卻微微瞇起，目光在殿內(nèi)緩緩掃視，似乎在尋找什么蛛絲馬跡。
殿外風(fēng)雪呼嘯，殿內(nèi)氣氛凝滯。
就在眾人愈發(fā)不耐之際，一道清朗的笑聲忽然從偏殿傳來。
“諸位何必動怒？”
聲音不疾不徐，卻帶著一股不容忽視的威勢。
眾人心頭一震，紛紛抬頭望去。
只見偏殿的珠簾被一只修長的手輕輕撥開，一道白色身影緩步而出。
那人一襲素白錦袍，腰間玉帶垂落，面容俊朗，唇角含笑，可那雙深邃的眼眸卻如寒潭般深不見底。
楚國皇帝，楚寧！
“女帝陛下臨時有事，便由朕來接待諸位，如何？”楚寧微微一笑，目光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
殿內(nèi)霎時一靜。
八大世家的家主們神色各異，有人驚詫，有人警惕，還有人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懼意。
楚寧的名聲，他們豈會不知？
這位年輕的帝王，短短數(shù)年間便覆滅六國，手段狠辣，對世家大族更是毫不留情，動輒抄家滅族，堪稱當(dāng)世最令人膽寒的梟雄！
崔高懿最先反應(yīng)過來，立刻起身，恭敬行禮：“見過楚國皇帝陛下！”
其余眾人也紛紛起身，拱手施禮，不敢有絲毫怠慢。
盡管楚寧并非他們的君主，可面對這位手握百萬雄兵的帝王，誰也不敢托大。
“諸位不必多禮�！背䦟幮χ�，示意眾人落座：“請坐。”
眾人遲疑片刻，卻無人敢先動。
楚寧見狀，唇角笑意更深，也不催促，只是悠然走到主位，緩緩坐下。
直到他坐定，八大世家的家主們才謹(jǐn)慎入座，可脊背依舊挺得筆直，不敢有半分松懈。
楚寧端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笑道：“諸位遠(yuǎn)道而來，想必也累了，女帝陛下特意命人準(zhǔn)備了歌舞，為諸位接風(fēng)洗塵�！啊�
說罷，他輕輕拍了拍手。
絲竹之聲頓起。
一隊身著輕紗的舞姬翩然而入，水袖翻飛，身姿曼妙。
樂師們奏起悠揚(yáng)的曲調(diào)，笙簫合鳴，琴瑟和暢，整個大殿頓時熱鬧起來。
可八大世家的家主們，誰有心思欣賞歌舞？
崔高懿眉頭微蹙，目光時不時瞥向殿外，王衍神色淡然，可指尖卻在案幾上輕輕敲擊，顯露出內(nèi)心的不耐。
李崇更是直接沉下臉，手中的酒杯捏得咯吱作響。
又一刻鐘過去。
舞姬們一曲終了，盈盈下拜，正欲退下。
楚寧卻忽然笑道：“朕覺得這歌舞甚好，不如再來一曲？”
眾人臉色驟變。
“楚國皇帝陛下！”
崔高懿終于按捺不住，霍然起身，拱手沉聲道：“我等今夜入宮，乃是有要事與女帝陛下商議，若女帝陛下今日不便，不如改日再議！”
其余家主也紛紛起身，作勢欲走。
楚寧見狀，眼中閃過一絲玩味，卻也不阻攔，只是悠悠道：“諸位何必著急？”
他放下酒杯，緩緩站起身，白色衣袍在燭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暈，整個人如謫仙般出塵，可那雙眼睛卻如深淵般令人心悸。
“女帝陛下已經(jīng)將此事全權(quán)委托于朕。”
他微微一笑，聲音不輕不重，卻如驚雷般在眾人耳邊炸響。
“諸位若有話，不妨直接與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