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第三次爬上晉陽城垛時,朱雀大街的青石板剛被百姓用醋漿擦過第三遍,縫隙里仍洇著洗不凈的赭色水痕。
金城公主的鎏金翟車碾過焦黑的晉國龍旗,車轅上掛著的唐宮鎏銀香球在硝煙未散的空氣中搖晃。
沿街商鋪的門板碎成鋸齒狀,楚軍正驅(qū)趕著面如死灰的百姓往牛車上堆砌殘破甲胄——那些染血的護(hù)心鏡在月光下像極了哭喪的臉。
“金城公主請看,這便是我朝太子新得的獵場。”
陳安用劍鞘挑起半幅燒毀的《萬國來朝圖》,畫中殘存的晉陽城樓處,十幾個百姓正被楚軍用麻繩吊在垛口擦洗血跡。
金城公主指尖掐進(jìn)輿車錦墊,看著街角蜷縮的老婦正將最后半塊胡餅塞給啼哭的孫兒,那孩子赤足踩著的青磚上,還留著前日箭雨鑿出的蜂窩狀凹痕。
楚寧在太廟改作的議事廳接見使團(tuán)。
十八盞新糊的素紗燈籠將“楚”字軍旗照得森白,檐下剛掛上的青銅驚鳥鈴不時作響。
那是百姓被勒令徹夜清理御道,竹掃帚刮地的沙沙聲驚飛了梁間宿鳥。
當(dāng)金城公主拖著十二破曳地鳳裙跨過門檻時,兩名小太監(jiān)正跪著用絲瓜瓤刷洗地磚,他們后頸烙著新刺的楚軍囚印,銅盆里的血水泛著細(xì)碎油花。
“這般姿色,倒比畫像強(qiáng)上三分!
楚寧甩開沾著朱砂的狼毫,鎏金護(hù)甲劃過公主綴滿東珠的云鬢。
他腳下跪著的晉國司天臺官員突然發(fā)抖——那人正在重繪的星圖上,用銀粉遮蓋前日被楚軍屠戮的紫微垣星位。
陳安上前躬身施禮:“殿下,這位便是大唐金城公主!”
楚寧微微頷首,上前來到金城公主身前,揮揮手示意眾人退至殿外。
殿內(nèi)只剩下楚寧和金城公主兩人。
楚寧突然攥住金城公主腕上九鸞銜珠鐲,羊脂玉鐲的涼意激得他低笑:
“聽聞唐宮女子及笄方許婚配?你這般姿色,為何沒有許配?”
金城公主冷哼一聲:“這是本公主的事,與你無關(guān)!”
“此次我奉命來與你和親,為何你要將本公主帶到此地?”
高高在上的公主,還弄不清楚她此刻的狀況。
楚寧忍不住輕笑一聲:“既然是和親,自然是一切都聽本宮的!”
“你知道嗎,三日前這里跪著七位公主,但很可惜,現(xiàn)在她們都已經(jīng)不在了。”
“你若是識趣,乖乖聽出本宮的安排,本宮不會虧待嗎。”
“如若不然,那七人便是你的下場!”
“現(xiàn)在,你來寫信給李世明,讓他下令不準(zhǔn)前線唐軍越界!”
楚寧靴尖碾碎漆盒邊緣,蘸著銀朱的狼毫硬塞進(jìn)公主掌心。
殿外忽然傳來皮鞭破空聲,原是負(fù)責(zé)灑掃的百姓失手打翻銅壺,滾水在剛洗凈的石階上蒸騰起白霧,恍如前日刑場未散的血腥氣。
金城公主猛然抓起案上裁紙刀,鑲祖母綠的刀柄卻早被楚寧扣住。
掙扎間撕破的霞帔露出內(nèi)里素紗襌衣,
“卑鄙!”金城公主尖叫著將在的衣服拉好。
可楚寧卻冷笑一聲,上前一步,一把捏住她精致的下巴,冷聲倒:
“現(xiàn)在,你的命在本宮手中,若是反抗,那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
“將她們帶進(jìn)來!”
當(dāng)陳俺押來兩名唐宮隨嫁婢時,金城公主終于跌坐在狼皮褥上。
她顫抖的筆尖落下第一個“父“字,淚水暈開的墨跡竟與地磚縫隙里的血漬重疊。
楚寧把玩著從她腰間扯下的雙魚玉佩,一臉淡然地盯著她寫信。
子夜更鼓響起時,染血的帛書已用火漆封好。
金城公主死死盯著楚寧:“這會你滿意了?還不快將她們放開!”
“不急!”
楚寧笑著拿起信件,仔細(xì)看了一眼,并未發(fā)現(xiàn)什么端倪,這才揮手示意陳安放人。
“你們兩人一定要伺候好金城公主!”
楚寧收好信件,朗聲道:“來人,帶金城公主下去休息!”
“賈羽,立即派人將此信給大唐皇帝送去!”
“是!”殿外等候的賈羽立即進(jìn)來雙手接過信件,立即下去安排。
而楚寧則是抬頭看向漆黑的殿外,臉上浮現(xiàn)一抹冷色。
“算算時間,趙羽應(yīng)該也到了邊境,不知那邊的情況如何!”
而就在楚寧沉思之際,此刻的趙羽確實帶著白馬騎兵晝夜兼程趕到了唐朝和晉國的邊境!
子時三刻的洮水關(guān)外,月光將白馬騎兵的銀鞍照成粼粼寒潭。
趙羽勒住嘶鳴的照夜白,馬鞭掃過唐軍聯(lián)營時,戰(zhàn)馬齊刷刷停下。
“將軍,東側(cè)山坡有唐軍斥候的響箭!”
副將刀鞘上凝著夜露,話音未落,三支鳴鏑已撕破西北風(fēng)。
趙羽瞇眼望著唐營轅門處游走的鐵甲反光,那是十二輛塞門刀車在月光下張開的獠牙,車轅上懸著的青銅鈴隨夜風(fēng)輕晃。
一萬白馬齊喑的剎那,唐軍瞭望塔忽亮起三盞赤燈籠。
裴行劍的玄鐵兜鍪從雉堞后浮出,他手中千里鏡掃過楚軍陣前時,正撞見趙羽卸甲的動作——那件銀絲軟甲被隨手拋給親衛(wèi),甲片相擊聲驚起蘆葦蕩里成群的鬼鸮。
“取我穿云弓來。”
趙羽鐵指扣住五石強(qiáng)弓,雕翎箭鏃在掌心旋出半輪冷月。
弓弦震響的瞬間,箭矢卻故意偏斜三寸,將唐營轅門旗的豹尾纓穗釘在“裴”字帥旗上。
夜風(fēng)卷著箭尾白羽簌簌作響,正在填裝投石機(jī)的唐軍神機(jī)營,齊齊打了個寒顫。
裴行劍的指節(jié)在城墻磚上叩出青痕。
更令他心驚的是楚軍架起的拒馬槍——精鋼打造的槍頭竟能映出云紋,比唐軍制式的鑌鐵槍尖薄上三分。
沉思間,楚軍騎兵已經(jīng)開始安營扎寨。
寅初的薄霧漫過兩軍間隙時,趙羽的牛皮帳篷已支起七座。
裴行劍的牙旗在晨霧中若隱若現(xiàn),他此刻正用麈尾拂過沙盤上的楚軍布防。
沙粒簌簌滾落處,趙羽昨夜射落的豹尾纓穗突然無風(fēng)自動。
帳外忽傳來戰(zhàn)馬驚嘶,原是楚軍營地升起十七盞孔明燈,羊皮燈罩上皆用朱砂畫著呲牙的虎頭。
當(dāng)?shù)谝豢|天光刺透云層時,兩軍炊煙已在洮水上空絞成灰龍。
在沒有絕對的把握之前,雙方都很默契地沒有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