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伺候的小廝連忙從人群后方搬來桌子,鋪好紙張,研墨潤筆,然后遞到他手上。
李壞看了圍聚過來的眾人一眼,然后道:“歷經(jīng)蘇瀘戰(zhàn)事,又逢此情此景,本王也略有所感,提詩一首,望諸位引以為戒吧。”
說著想也不想揮舞手中筆,恣意不拘的草書龍飛鳳舞,眾人紛紛探頭。
汪倫跟著筆鋒念了出來:“澤國江山入戰(zhàn)圖…”
第一句大氣赫然鋪開,平南王果然才情了得!莫非想寫宏圖霸業(yè),抒胸中壯志!汪倫剛這么想,第二句便筆鋒一轉(zhuǎn)。
“生民何計樂樵蘇!边@卻是為百姓鳴不平…接下來的詩卻再令人一驚。
“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一將功成萬骨枯!
這話一出,周圍所有人都是心中一顫。
澤國江山入戰(zhàn)圖,生民何計樂樵蘇。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四下都安靜,呆呆看著正中年紀輕輕的王爺,是啊,勝利的歡喜面前,他們差點都忘了,蘇瀘兩地,短短半年,到底多少人流離失所,多少人無家可歸,多少人命喪黃泉…
這短短四句,文采斐然,渾然天成,大氣磅礴卻也意味深長,令人警醒深思,如同一把沉重錘子,敲打在每個人心頭,讓人銘記那痛苦和沉重。
“如果要讓兩地后人記住,那就記這些吧!逼侥贤趼涔P,指著桌山的詩認真說。
然后他翻身上馬,策馬而去。
身后的起芳、狄至等人都愣了一下,又看了那案桌上的詩句,心中久久不能平靜,也打馬跟上。
從此,蘇、瀘已無戰(zhàn)事,可萬千枯骨,還有平南王墨寶,卻見證了這和平的來之不易。
五月底,大軍凱旋。
小姑侯在城外,見他歸來歡喜欣慰,拉著他問東問西。李壞也察覺到小姑的余光在打量關(guān)心焦山,礙于禮法,從頭到尾只是微微看了兩眼,并不敢多看。
焦山即便在公主府團團被圍,千鈞一發(fā)之際也不離不棄,確實有情有義。
瀘州城中一片歡騰,百姓載歌載舞,凱旋而歸的人們得以與熱淚盈眶的家屬團聚。
可有人歡喜,自然有人哭泣,因為還有很多人,再也回不來了。
李壞在瀘州停留幾日,期間著手解散當?shù)爻嫉泥l(xiāng)勇,封存軍械,他也不可能帶這些人回京。
淮化知府起棟好幾次求見,淮化府大小官員也紛紛來拜會。
他大多都沒理會,至于起棟,不過一個迷戀鬼神和重金屬的老頭,倒是有好福氣,子女有能力,否則瀘州早出亂子了。如今起永東,起瑞接連離世,他這個知府只怕也不長久了。
在傳統(tǒng)道德觀念中,人們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可現(xiàn)實卻大多并非如此,于是也只能用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來寬慰自己了。
就如這次,丁毅或許罪有應(yīng)得,可蘇瀘兩地眾多百姓何罪之有?到最后,卻死無數(shù)百姓。莫非就連善惡也是不公的么?
…
卸下征裝,脫去眉雪馬鞍,嘴套,讓它自有撒歡,這些天難得放松幾日,他干脆帶著秋兒暢快的游覽瀘州。剩下的事,狄至幫他處理。
幾日后…
“今后有何打算?”
街邊小店,褪色方桌,四腳短凳,表面溝壑縱橫,凸起之處磨得光溜溜的。
桌上擺了幾碟小菜,二三酒盞,即便這些,在如今大難之后的的瀘州,也算得珍貴了。
街道上正逐漸恢復(fù)往日繁華,可依據(jù)人影稀疏,墻角暗紅血污還未完全抹去。
起芳迷茫搖頭:“不知道,大抵找回流落瓜州的大嫂和侄兒,好好撫養(yǎng),隨便招個看得過去的夫君入門,續(xù)起家香火吧!
李壞點頭,卻實,起芳這樣有權(quán)欲,有上進心的女人,要她嫁人是絕不甘心的,起家兄妹對他幫助良多,他自然不會忘。
“起家之功,我會如實上報,可最后只怕都會落到你父親頭上!
起芳點頭,飲酒一杯看向窗外:“我早已習(xí)慣!
李壞不多說了,她身為女兒身,就意味著功勞落不到她頭上。女子只是男人的附屬,女子不能功名加身,女子無才便是德…這已是人們心中根深蒂固的觀念,絕非一句兩句,三年五載能改變的。
“我回王府之后,可能會派王府的人到南方做生意,到時幫我做事如何?”李壞問,他想利用王府大船控制水道,如不是南方亂起,水道切斷,如今王府估計已開始控制水運了。
“做何事?”她問。
“漕運,你見過王府的大船,我準備將南方的東西往北運,然后再將北方的東西往南運,兩邊吃價!崩顗暮敛槐苤M的道。
起芳愣了許久:“堂堂朝廷平南王,威名赫赫,功懾四方,居然這么沒出息,不想建功立業(yè)封疆拜土,想著做商?”
“怎么,王爺就不能行商嗎?”李壞好笑的問,說著也喝了一杯。
“呵呵,以王爺?shù)男郧橄胱鍪裁矗挠腥藬r得住。”起芳也一笑:“反正現(xiàn)在大哥、二哥不在了,我生而女兒身,自無人會苛求什么,何樂不為。若沒事做,待到世道安定,反而無路可走了!
李壞點點頭,心中為她苦澀,但還是笑了笑,敬她一杯:“合作愉快!
“合租愉快!
魯迅先生說過“人生最痛苦的事是夢醒了,才發(fā)現(xiàn)無路可走!
起芳就是如此。身為女兒身,動亂混沌中她能大展示才能,滿足自己的權(quán)欲和向上的期盼,可一旦世道安定下來,世道還是那個世道,獨立自主的女人終將無路可走。
…
第二天,大軍正式班師回朝,小姑為他準備很多細碎精致物件,再三叮囑他路上小心,到了京城帶她向皇帝問好等,因為孩子還小,她不能回京。
李壞則執(zhí)意將各家大族送他的禮金留在公主府,因為經(jīng)歷這大難,公主府中并不好過,而王府肯定不缺錢,雖然他離家許久。
見小姑比起初見,面容憔悴很多,李壞看了看如木樁一般靜靜侍立一邊,冷峻得動也不動的焦山,小聲道:“小姑,我覺得焦山叔不錯,家里那個窩囊廢,不值得你虛耗光陰,其實不必想太多,畢竟這里是瀘州,天高皇帝遠!
說完他翻身上馬,拜別小姑。
每個人都不該為別人而活,小姑也是,可惜這個時代只有男人可以休女人,而女人沒得選,小姑不該如此,至少他那個廢物駙馬不值得她如此恪守。
慶安公主神情復(fù)雜,目送他遠去,北歸的茫茫路途。
…
謝臨江身著皂青官府,上繡鳥雀云紋圖。當初世子一席話點醒他,故而準備一展宏圖,于是遵從家中安排,北上江州做官,因他才學(xué)之名在外,一到江州就得江州知府王通賞識,差遣他為戶房副經(jīng)承。
一般知府下設(shè)有八房,
吏房:掌署內(nèi)考勤,鄉(xiāng)紳、丁憂、起復(fù),在外省做官各事。
戶房:掌戶口管理,征稅納糧,災(zāi)荒賑濟等事。
禮房:掌興學(xué)、科舉、教化、旌表、禮儀、祭祀、節(jié)慶等事。
兵房:掌兵差、民壯、考武、治安等事。
刑房:掌破案偵緝、堂事筆錄、擬寫案牘,管理刑獄諸事。
工房:掌工程營造,修理倉庫,起蓋衙門等事。
鋪長房:掌郵傳及迎送官員之事。
承發(fā)房:應(yīng)辦公文信札,皆由此房掛號,又分發(fā)各房轉(zhuǎn)辦。
這其中戶房、吏房離知府最近,且常有實事,是最有前程的。
各方普通官吏稱為典吏,而經(jīng)承就是首官之稱呼,他一來,知府大人就提拔他為戶房副經(jīng)承,足見其愛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