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自東向西綿延萬里,橫穿半個大寧,途經(jīng)大周十二城,最終匯入北海。
此刻河水還未完全上凍,一艘小船行于河面,撐船的是周典,船櫓搖起,破開無數(shù)冰錐,李桃歌坐在船頭,喝著西北風(fēng),臉頰吹成紅褐色,頭發(fā)掛滿冰霜,凍得跟孫子一樣,仍舊開心笑道:“周大人,沒想到你刀法犀利,駕船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厲害,要不然你教教我,好有一技傍身!
周典斜了他一眼,愛搭不理。
白河的源頭,就在北策軍駐扎范圍之內(nèi),多年來有無數(shù)武官上奏,若想與不可一世的大周抗衡,水軍是重中之重,攻,可順流直下奇襲十二城,守,可沿白河筑城囤積重兵,于是北策軍主將趙之佛,將一半的心血放在了操練水軍上面,不敢說北策軍人人熟諳水性,起碼有八成的人掉進河里不被淹死,撐船搖櫓,更是小菜一碟。
白云暖陽,兩人一船,說不出的舒爽愜意。
紫陽觀里極樂君的出現(xiàn),讓周典意識到不對勁,靈樞境大圓滿,放到哪里都被尊為上賓,竟然不顧廉恥來刺殺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流犯,說好聽點叫不要臉,不好聽的叫下三濫,如此卑鄙齷齪,恐怕涉及到了廟堂核心里的爭斗,斟酌再三,周典吩咐其他官差帶著犯人走官道,自己帶著李桃歌沿水路去往鎮(zhèn)魂關(guān)。
判處流刑,為的就是令犯人嘗遍沿途艱辛,可一家七口的性命都拴在李桃歌身上,周典也顧不得架在脖子的律法了,押送回京之后,李氏相府總不能坐視不理。
盡管可能是掩耳盜鈴,可水路總比陸地要快的多,大概半個月左右,即可抵達西疆。
東風(fēng)起,小船借助風(fēng)力徐徐前行,掌控好方向即可,無需再搖櫓,周典趁機歇會兒,拿出凍成鐵蛋的烤餅,丟給李桃歌一個,邊啃邊輕聲說道:“再往前走十里,有條之字灣,過了之字灣,便是兩劍山,德隆五年,驃月王朝二十萬鐵騎東進,大寧四十萬將士死守,在兩劍山殺的昏天黑地,足足打了十七天,雙方各陣亡千余名將領(lǐng),十幾萬士卒墜入白河,可謂是大寧開國以來,打得最慘烈的一仗。”
李桃歌最喜歡聽故事,尤其是真實存在的前塵舊事,目不轉(zhuǎn)睛望著周典,感興趣問道:“咱們大寧贏了嗎?”
“贏了。”
周典長嘆一口氣,沉聲道:“但是贏得很慘,白河染成了紅河,處處都是骸骨,傳聞但凡有船通過之字灣,會聽到十幾萬陰魂哀嚎如雷,一到夜晚,更有無數(shù)水鬼出沒,你怕不怕?”
不知是冷風(fēng)侵襲,還是陰魂作祟,轉(zhuǎn)入之字灣,李桃歌只覺得脊梁升起徹骨涼意,似乎覺得河水顏色都變?yōu)闇啙岬募t紫色,更有股令人作嘔的腥氣,他裹了裹大襖,畏懼道:“怕,但不怎么怕,那十幾萬士卒,不是有咱們大寧的英魂嗎?哪怕化為厲鬼,總不至于會對后輩下手吧?”
“成了厲鬼,怎會有靈智可言,管你是大寧的人,還是驃月的人,拉進水里生吞活剝,才如它們的意!敝艿湔驹诖,身體隨著波動搖晃,能看得出水性奇佳。
李桃歌苦著臉,朝后挪了挪屁股。
“其實兩劍山那一仗,本該是慘敗的結(jié)局,驃月鐵騎甲天下,單兵戰(zhàn)力無雙,即便咱們大寧精銳盡出,也抵擋不住鐵騎洪流,若不是仙人下凡,劈出驚世駭俗那一劍,這天下,或許只剩下三大王朝了。”周典悵然若失道。
“仙人下凡?”
李桃歌驚愕道:“你是說那位仙人憑借一己之力,嚇退數(shù)萬鐵騎?”
周典先是沉默,然后輕輕搖頭。
駛過之字灣,河面突然狹窄,河水陡然湍急,僅僅能容納五六條船一同并行。
河岸邊各有一座山峰,幾乎連在一起,接近河的這邊,山體平滑如鏡,似乎本該是一座山峰,用利刃硬生生斬斷。
李桃歌瞅見鬼斧神工般景象,腦子里幻化出仙人開山那一幕,思來想去,也覺得兩劍屬實多余,疑惑道:“不對呀,這座山像是用一劍劈開的,怎么稱呼兩劍山呢?”
周典鄙夷道:“驃月蠻子悍不畏死,你覺得他們?yōu)楹瓮吮??br>
李桃歌茫然睜大雙眼。
“另外一劍,斬向了驃月大營!
周典嘴角抽動,顫聲道:“那一劍,誅殺掉了驃月皇帝,又斬了驃月兩名謫仙人,二十余名逍遙境絕頂高手,鐵騎死傷無數(shù),當(dāng)代大家榮夫子寫詩贊譽,劍氣縱橫三萬里,一劍光寒十六州。”
李桃歌驚的下巴都快掉了。
乖乖,這是人干的事嗎?
要說萬人敵的猛將,他信,以一人之力并駕天地之威,他寧死不信!
師父不止傳授過觀天術(shù),對于世間萬物略有涉獵,修士如容器,修煉的再強大,總會有瓶頸,那兩劍天崩地裂,豈是肉體凡胎能掌控的了?
可周典說的是仙人下凡,這就另當(dāng)別論了。
仙人么,總歸要神乎其神一些。
況且距離那兩劍,有兩甲子之久,說不定是傳到夸大其詞的謠言。
周典看透了他的心思,輕飄飄問道:“不信?”
李桃歌嘿嘿一笑,“對于周大人你呢,我是十分相信,但是對于傳聞,不怎么信。”
周典冷漠道:“你小子是越來越油腔滑調(diào)了,跟蕭文睿學(xué)的?”
李桃歌沒有否認,輕笑道:“蕭爺爺說,做人不能太實誠,謊話比真話多,能活的長久!
周典哼了一聲,嗓音比寒風(fēng)都冷,“他是朱紫袍匠,做官做了那么久,當(dāng)然是滿口胡言,若我說,當(dāng)真該把他流放到鎮(zhèn)魂關(guān),嘗嘗那里比刀子都冷冽的北風(fēng),吹上幾年,看是否還張得開嘴!
李桃歌好奇道:“周大人,你為何對蕭大人有那么大的惡意?只不過是參了你的上司趙之佛一本,用不著恨之入骨吧?”
東風(fēng)停,南風(fēng)起。
周典抄起船櫓,略帶深意說道:“別急,到了西疆,你就全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