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庭與江北交界處。
燕谷。
深山長谷,壁立千仞。
狹長山道僅容三騎并行,從低到高,落日余暉映照下,神似宣政殿的如意踏道。
李桃歌駕著馬車,嚼著媲美石頭一般的硬饃,雙目無神,神游天外。
騎在馬背春風(fēng)得意的苗春嬌笑道:“侯爺,刁府是真有錢啊,那些金銀珠寶粗略估算,折合銀子八十萬兩,這要是三天兩頭逮住富戶抄一次,得富到冒泡!”
李桃歌收回思緒,說道:“三天兩頭抄一次家?你是把富戶當(dāng)豬羊宰呢?”
出身貧家的苗春嬌哈哈笑道:“說書先生說過,有錢人欺男霸女,禍害鄉(xiāng)里,該殺!我們村里的孫舉人,家里有堆成山的糧,平時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摳門著呢。那年暴雪,有戶人家快要餓死了,跑到他們家借碗糧,孫舉人板著臉,把借糧的轟出家門,那家人第二天就餓死了,先生說這叫為富不仁,抄了他們的家又如何!
李桃歌平靜道:“孫舉人家中錢糧,那是祖上積余,又或者是自己節(jié)省而來,借是情分,不借是本分。借糧人為何會窮困潦倒,是祖上懶惰成性,還是自己揮霍無度,怕你我也不知道其中因果,凡事不去自省,把一家人之死,歸結(jié)于孫舉人不借之過,大錯特錯。”
苗春嬌詫異道:“侯爺,您乃鼎鼎有名的大善人,自己節(jié)衣縮食,初一十五賑災(zāi)放糧,百里之外的災(zāi)民都跑到咱瑯琊,您這么善,眼里能容得下為富不仁的家伙?”
李桃歌輕聲道:“我行善,是我自己樂意,何必強加于別人身上,再說瑯琊是我的封邑,子民若是吃不飽飯,乃我之罪,孫舉人又不是王侯,同鄉(xiāng)餓死病死,他又無過。凡事先自叩心門,莫向外求!
“莫向外求?”
苗春嬌樂呵道:“聽不懂,就是我自己種莊稼,不給別人吃?”
李桃歌嘆了口氣,“乖乖當(dāng)你的武將吧,文臣是沒盼頭了。”
談笑之余,一聲鷹唳刺破寂靜上空。
緊接著狂風(fēng)涌動,吹的李字大旗搖擺不定。
出自邊疆卒伍的李桃歌嗅到不同尋常的殺機,雙眸圓睜,望向前后左右。
空無一人。
上方有只巨鷹盤旋。
李桃歌輕聲道:“胖子,好像不對勁!
于仙林側(cè)躺在馬車中,無所謂道:“該打就打,該殺就殺,反正仙爺廢了,翻個身都費力,是死是活,你來殺出一條血路。”
李桃歌十指交叉,反手推出,“有幾年沒遇過刺客了,今日倒要瞧瞧,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侯爺頭上動土!
“當(dāng)心點吧!
于仙林懶洋洋道:“敢頂著百余悍卒行刺,一定大有來頭,若來人不是傻子瘋子,起碼是上四境高手,你的那些微末技藝,別一個照面就栽了!
空中忽然飄下碎石。
緊接著一塊重達萬斤的巨石從天而降。
遮住灰幕殘陽。
巨石不偏不倚,正巧在馬車上方,本身萬斤,再加上砸落之勢,肉體凡胎絕對撐不住,李桃歌雖然自己能避過,可身邊有近衛(wèi)營和于胖子,幾十條性命攸關(guān),怎肯獨活。
“侯爺,我來!”
苗春嬌豎起鎏金鐵棒,腰足發(fā)力,飛身躍起,勢要與巨石一爭高下。
李桃歌心念一起,數(shù)道冰墻橫在巨石下方,看起來厚重,巨石一碰,碎成無數(shù)冰屑,略微暫緩下墜速度。
李桃歌衣袖揮舞,頓時狂風(fēng)呼嘯,肉眼可見的風(fēng)團聚攏在巨石底部,又減緩幾分狂暴勢頭。
一根鐵棒插在巨石中間。
徒手相斗萬斤巨石,苗春嬌頓時噴出一口老血,頸部青筋跳躍,手臂猛抖,大喊道:“給老子開!”
將暴躁真氣注入,轟然一聲,巨石四分五裂。
苗春嬌單膝跪地,仍罵罵咧咧道:“日他祖奶,倒霉到家了,咋能掉下這么大塊石頭,還正巧落在咱頭頂!
聲音發(fā)虛發(fā)顫,明顯五臟六腑受到重創(chuàng)。
巨石崩裂的煙塵消散,這才察覺道路正中站著一人。
衣衫襤褸,白發(fā)如霜,穿著破舊草鞋,宛如老農(nóng)模樣。
手中兩把劍非同尋常,一把金光熠熠,長約三尺,古樸厚重,一把銀光璀璨,長約二尺半,輕薄小巧。
兩把劍,均為斷劍。
劍柄處各用篆書刻有小字。
金盞。
銀臺。
老農(nóng)身份呼之欲出。
半甲子之前被稱為大寧劍仙,不可一世的劍道新貴。
吳悠。
瞧見來人是誰后,李桃歌竟然笑出聲,“鼓搗半天,原來是吳前輩,幾年前牡丹山一別,風(fēng)采依舊哇!
換成不知名的老怪物,李桃歌或許有所忌憚,可吳優(yōu)底細,他再也熟悉不過,四十年之前確實厲害,以弱冠之年,一人一劍,打遍老君山和紫禁山莊新秀,從未敗過一陣,但自從許妖妖徒手掰斷他的金盞銀臺之后,劍心崩塌,境界一跌再跌,別說染指上四境,就是逍遙境都快要維持不住。
幾年沒見,居然再來行刺,還以為自己是當(dāng)年那個無法修行的菜鳥?
吳優(yōu)笑了笑,堆起滿臉褶皺,嗓子如同破鑼般尖銳,“沒想到啊沒想到,一名相府庶子,一躍成為平西功臣,高封二品侯,坐擁一州之地。早知如此,當(dāng)年就該一劍把你殺了,使相府絕后,使李家無少主!
李桃歌大笑道:“吳老頭啊吳老頭,細數(shù)江湖近年來最不要臉的貨色,你能爭魁首。力戰(zhàn)四大宗門,打遍天下未嘗敗績,聽起來牛叉,其實是自己給自己臉上貼金而已。深更半夜,跑到人家地盤,與資質(zhì)平庸的守門弟子打了幾架,然后便大肆宣揚,恬不知恥給自己安上劍仙名頭,羞不羞?遇到初出茅廬的許夫人,幾招就把你的劍給掰斷了,從此以后一蹶不振,躲在山頂當(dāng)一名花匠,見到有相府后人來,便生出歹念,想要以大欺小,斬別人香火。哎!~你這品行,放到狗身上都要挨罵,怎么有臉當(dāng)人呢?”
一番話冷嘲熱諷,把昔日劍仙貶損的一文不值。
李桃歌在老君山住了一年,五殿大真人是啥成色,他心知肚明,若是當(dāng)年吳悠入山比劍,遇到只殺不渡花太安,能把他砍碎了當(dāng)柴燒。不過是贏了幾名玄字輩或清字輩弟子,出山后就自吹自擂,什么藝壓老君山,劍削玉皇頂,反正四大宗門不愛在江湖中走動,任他瞎忽悠唄。
雖然有夸張嫌疑,但后幾句約莫屬實。
吳悠在山中靜養(yǎng)二十余年,養(yǎng)出寵辱不驚的好脾氣,笑了又笑,搖頭道:“老夫目盲耳背,當(dāng)日怎沒瞧出你這一張巧嘴,早知砍來泡酒喝,咱也能嘗嘗王侯氣象!
李桃歌似笑非笑道:“老吳頭,你配嗎?當(dāng)年打不過許夫人,今日能打贏本侯?”
吳悠舉起金盞銀臺,淡淡說道:“兩把殘劍,或許能了卻畢生夙愿。”
李桃歌立于馬背,負手挺胸道:“好,本侯便徒手折了你的斷劍,一雪前恥,讓你大夢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