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桃歌不是急性子,即便歸家心切,走的也不緊不慢,兩匹馬溜溜噠噠,戌時才走出伏牛山,在林中歇息一夜,天亮后再啟程,進(jìn)入曠野平原,滿目青綠令人心曠神怡,偶見經(jīng)過房屋,早鶯爭暖樹,新燕啄春泥,一片國泰民安氣象。
清字輩的兩名道人,古清湛三十出頭,張清象二十七八,全是瘦瘦的南人骨相,年紀(jì)不大,行事卻死板如老翁,李桃歌問起話來,才會開口,不問時,閉起嘴巴一言不發(fā)。
與這一對兒悶葫蘆趕路,不如斗雞眼呢。
李桃歌莫名想起憨憨傻傻的徐清風(fēng),一年以來朝夕相處,猛然分別,倒是有些懷念。
李大棍腦袋上插了一個竹木扇車,風(fēng)一吹,不停轉(zhuǎn)呀轉(zhuǎn),像是徐清風(fēng)眨著斗雞眼在耳邊絮絮叨叨。
李桃歌半轉(zhuǎn)身問道:“竹車是清風(fēng)所贈吧?你回禮了嗎?”
黑皮丫頭茫然道:“回禮?”
作為侯爺天字號婢女,兩名郡主都搶著巴結(jié),向來只收禮,從來沒聽過回禮一說。
李桃歌輕嘆道:“出身再顯赫,也得學(xué)會人情往來,老君山又不欠咱李家的,收了禮,再回禮,才是人情世故,即便是小小竹車,也得回一枚木簪,人無禮則不生,事無禮則不成,國無禮則不寧,懂嗎?”
趙茯苓為難道:“道家十三經(jīng)都沒弄明白呢,又來新學(xué)問了,我盡量記著,學(xué)不會可別罵我笨!
李桃歌問道:“兩位道兄,你覺得我家黑皮丫頭笨嗎?”
古清湛和張清象對視一眼,同時笑著搖了搖頭。
李桃歌好奇道:“聽聞佛門有挺大的學(xué)問,叫做閉口禪,難道道門也有諸如此類的功法,不許講話?”
年紀(jì)稍長的古清湛說道:“回稟侯爺,下山之前,師祖特意交代過,這次東行是助侯爺煉丹,將丹道傳授給有緣之人,其它瑣事,能不聽就不聽,能不開口就不開口,以免沖撞了貴人,給侯爺招惹麻煩!
李桃歌莞爾笑道:“茯苓,聽到?jīng)],這就叫做守禮,沒想到四掌教看似不諳世事,其實(shí)進(jìn)退有度,五名掌教都是明禮修身的高人,老君山何愁不興!
趙茯苓乖巧答道:“知道啦!
李桃歌揮手笑道:“兩位道兄,往后這幾年,咱們同吃同住,宛如至親,你們別把自己當(dāng)外人,我也不會故意刁難,授藝之后,本侯自當(dāng)有一份心意獻(xiàn)于老君山。你們該閑聊就閑聊,我這人喜歡熱鬧,要都是悶葫蘆,路途中豈不是頗為煩悶!
長相精明的張清象出聲問道:“民間盛傳,在平叛安西之時,舊太子為了一個女子,與侯爺大打出手,各自率領(lǐng)部眾,差點(diǎn)兒內(nèi)訌,最后由金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公羊鴻和太子太師元嘉攔住,這才免去一場風(fēng)波,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一個女子?”
李桃歌想了想,打趣道:“怪不得你們道門喜歡八卦,平時鉆營,閑來無事拿出來聊一聊,打發(fā)清苦日子,挺解悶兒!
張清象收斂一笑,說道:“侯爺若不喜歡閑聊,就當(dāng)小道在胡謅八扯!
李桃歌仔細(xì)回憶一番,沒找到與太子爭風(fēng)吃醋的女子,朝后扭頭道:“這傳言,傳來傳去,變成扯淡了,征西途中,我身邊就這一名女子,你們覺得,太子會為了她和我撕破臉皮嗎?”
古清湛和張清象勾起嘴角,想用笑意來緩解尷尬。
黑皮丫頭如今已滿十七歲,可一年來幾乎沒變,依舊黑黑瘦瘦,瞧著仍是十四五模樣。相貌再靈秀,一黑遮百俊,大漠中養(yǎng)了十幾年的土氣,再好的脂粉都掩蓋不住。
別說太子,就是尋常富戶也相不中吶。
小茯苓不傻,其中譏諷聽的明明白白仔仔細(xì)細(xì),嘟嘴道:“公子又在笑話我黑!
李桃歌把鍋甩的干凈利落,“兩名道兄笑的,我又沒笑!
古清湛和張清象連道不敢。
小茯苓咬了咬嘴唇。
遇到這樣的主子,只能受著。
一路北上,來到東庭境內(nèi)。
綠油油的莊稼,瞅著令人賞心悅目。
可再走幾里,有塊尚未播種的土地橫在路邊,萬綠叢中一片黃,極為突兀。
望見一名老農(nóng)坐在地頭,李桃歌順勢下馬,走了過去,掏出買來的烤餅遞了過去,“老爺子,這是你家的田?”
對于普通莊戶而言,騎馬的都是貴人,無論是朝廷小吏還是富商之子,那都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老農(nóng)見到少年掏出餅,又一屁股坐在身邊,心中不由親近幾分,嘆氣道:“是啊,挺好的土田,一畝地能出千斤谷子,你說可惜不可惜!
李桃歌詢問道:“既然是一畝地能出千斤的肥田,春季都快要過了,為何不種?”
老農(nóng)狠狠咬了口又涼又硬的烤餅,小聲道:“你問我,我問誰去?官家一會兒說這田是我的,一會兒又說不是我的,派了一堆人丈量了十次八次,量完后,非說這田與錢大財主的田繞的不明不白,地契有誤,不許我耕種,要不然會拉到縣衙,打板子的。老漢今年都七十嘍,咋能不知道官商勾結(jié)呢,一板子下去,不得見我奶?想想還是算了吧,錢大財主家大業(yè)大,斗不過人家,把地賤賣給他家算了,沒田比沒命強(qiáng)啊!
李桃歌掰開一塊烤餅,丟入口中。
雙眸陰沉如水。
百姓手里的幾畝良田,卻是父親推行的國策。
世家與豪紳隱瞞田地,躲避朝廷賦稅,使得國家沾染沉疴宿疾,積重難返,若是不把這些隱田揪出來,無需大周和驃月攻打,大寧自己就能把自己搞垮。
只是沒想到,國策到了州縣,隱田揪沒揪出無從得知,竟成為世家和富紳掠奪百姓土地的手段。
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李桃歌長舒一口氣,微笑道:“老爺子,想不想保住自己的地?”
老農(nóng)怔了怔,望向口音奇怪的外鄉(xiāng)人,兩名道士,一名女子,一名俊俏后生,橫看豎看都不像是權(quán)勢滔天的主兒,試探性問道:“你有法子?”
“沒法子。”
李桃歌擠眼道:“但是我有路子!
老農(nóng)突然露出鄙夷神色,“草,又是來騙錢的小王八犢子,借著疏通的名義,想要老漢掏銀子孝敬,滾滾滾,招子也不放亮點(diǎn),老子窮的褲子都穿不起了,家里沒錢只有刀,敢打窮光蛋主意,信不信閹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