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桃歌聽的一陣迷糊。
蕭爺爺?shù)臈l件,一二尚能理解,第三條,要舉族東遷,放棄京城安逸和大半輩子基底,是不是過于草率了?
要知道蕭府上上下下百口人,有的仍在六部任職,有的在國子監(jiān)即將步入仕途,老爺子把家都搬走了,這些子孫該如何?
老爺子雙手籠袖道:“是不是覺得爺爺老糊涂了,魯莽行事?”
李桃歌笑道:“爺爺不老,更不糊涂,您想將族人遷至瑯琊,必有深意!
蕭文睿側(cè)過身,望著他唏噓道:“我的兒子孫子,盡是些不成器的東西,要么文章不夠錦繡,要么缺乏智謀權(quán)術(shù),混個五六品尚能游刃有余,再往上爬,是在給朝廷和百姓添亂。他們來找我伸手要官,給不給?不給,那是自己骨血,給了,又怕他們一失足成千古恨,老頭子干脆一走了之,任由他們折騰,真有機運一飛沖天,乃自己命數(shù),飛不起來,也別怪我袖手旁觀!
李桃歌說道:“朝廷講究出身門第,有您老提攜,五六品的才干,也能熬到三四品,您這一走,相當(dāng)于絕了他們一半仕途,兒孫們肯定不情愿。”
蕭文睿聳聳肩,意味深長說道:“木以不材,得以終天年!
李桃歌終于明白老爺子一片苦心,點頭道:“孫兒懂了。”
老爺子當(dāng)了這么多年孤臣,若是提攜兒子孫子,清白毀于一旦,朝廷中多半出自蕭文睿門下,理所應(yīng)當(dāng)會照顧蕭家子孫,倘若真出了事,只要老爺子活著,就有回旋余地。
不是走,而是以退為進(jìn)。
“爺爺,爺爺,吃螃蟹啦!”
蕭家唯一掌上明珠扯著清脆嗓子跑來,雙手各抓著一只螃蟹,后面跟著幾名家丁,端著木盤一溜小跑。
一見到孫女,老爺子滿臉褶皺綻放,想要抱住小胖丫頭,可肥肉不是白長的,忍不住倒退兩步,輕拍白里透紅的胖臉,笑道:“筱曉長大嘍,爺爺都快抱不住你了,有好吃的不獨享,越來越孝順!
蕭筱曉將螃蟹朝爺爺手里一塞,又遞給李桃歌一只,揚起笑臉,“桃子哥哥送的,爺爺說的沒錯,他是大善人!
老爺子含笑道:“爺爺告訴你一個道理,在市井中,善是用來被欺負(fù)的,在朝堂之間,善才能被貴人賞識,若無仙家法術(shù),不可行菩薩心腸!
小胖丫頭似懂非懂道:“爺爺?shù)牡览砺牪惶靼,但我記性好,以后有用的時候,再拿出來想想!
老爺子大笑道:“筱曉乖!
小胖丫頭拉住蘿芽,笑意盈盈道:“漂亮姐姐,男人見了男人,要喝酒吃肉,談?wù)摯笫拢蹅兣訒X得沒意思,你陪我去吃飯,我藏了兩包御廚做的點心,分你一半!
誰都不忍心拒絕小姑娘盛情相邀,蘿芽也是一樣,二女手拉手離去,花園里回蕩著清脆歌聲。
家丁放好桌椅,擺好酒菜,蕭文睿坐下后感慨道:“我的后人之中,筱曉嘴饞,但心思最為通透,八歲書法頗具古韻,十歲小楷大成,先賢古籍背得爛熟,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她要是男孩,我可舍不得離開京城,一定要好好培養(yǎng)成才,不負(fù)祖墳冒的這股青煙。”
李桃歌笑道:“咱們大寧又不迂腐,女子也可入朝為官,燕云十八騎,東庭都護(hù)府,不都有女官女將嗎?”
“行了,她該不該當(dāng)官,老頭子比誰都清楚,不用再爭論了!
蕭文睿夾了一塊豆腐,放入口中細(xì)嚼慢咽,低聲道:“你父親有沒有告訴你,如今朝廷態(tài)勢!
李桃歌沉默片刻,嗯了一聲。
蕭文睿輕嘆道:“圣人這手瞞天過海,幾乎將所有人都騙了過去,包括老頭子在內(nèi)。從杜斯通執(zhí)掌尚書省和黃門省那天起,我就覺得不對勁,杜相這人,出身卑微,看似固執(zhí)死板,實則圓滑玲瓏,治國安邦平平,純以機巧弄事,任他為相,有幾位老臣服氣?”
“起初老夫以為,圣人將他放到尚書省,是為了打壓世家黨,以草木殺殺八大世家銳氣,畢竟七姓八望在朝中根深蒂固,有的州府只認(rèn)家主不認(rèn)皇帝,把他們往下摁一摁,倒是情理之中!
“誰能想到,老杜是圣人布的一招黃鶯撲蝶,既壓舊王,又護(hù)新主,藏了這么久,原來是為了給五皇子開道!
李桃歌虛心求教道:“太子黨大勢已去,五皇子獨得圣寵,我們李家又當(dāng)如何?”
蕭文睿詭異一笑,“李相所傳城府不深,那是他不屑與別人勾心斗角,國士無雙的權(quán)臣,豈能看不透其中玄機?把心放在肚子里,你老子是天下頂頂聰明人,有他在,你們李家仍會如日中天!
李桃歌仰頭輕嘆。
真的能如日中天嗎?
蕭文睿掰開蟹殼,用筷子取出蟹黃,悄聲道:“你筑你的城,開你的書院,朝廷這邊,輪不到毛頭小子來操心。約莫再過幾天,宮里即將迎來劇變!
李桃歌詫異道:“何為劇變?”
蕭文睿用筷子蘸著豆腐湯,在書桌寫下兩個字:皇后。
李桃歌皺眉不語,陷入沉思。
太子一倒,皇后絕不會善罷甘休,朝中有她經(jīng)營的實力,兩江是納蘭家老巢,真要是發(fā)起瘋來,令納蘭烈虎擁護(hù)太子自立,豈不成了第二個郭熙?
兩江和貧瘠廣袤的安西不同,碎葉城只是抵擋驃月的閘口,兩江乃是大寧糧倉,一旦有任何閃失,乃是天塌地陷之禍。
李桃歌壓低聲音道:“共患難幾十年的夫妻,不會鬧到打打殺殺的份上吧?”
“難說!
蕭文睿撇嘴道:“這女人啊,喜歡幫親不幫理,自己兒子丟了皇位,那可什么事都能干得出來。民間傳言,她禍亂后宮,打壓兩名貴妃,霸權(quán)干政,扶持郭熙和納蘭家外戚上位,傳來傳去,成了不折不扣的妖后,一旦廢太子的詔令出來,后果很難預(yù)料。”
李桃歌問道:“圣人不會不防吧?”
“你問我,我問誰?”
蕭文睿揮手道:“反正老頭子已致仕懸車,就算改朝換代了,關(guān)我屁事,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