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葉城脫離戰(zhàn)亂之后,逐漸恢復(fù)往日榮華景象。
這片黃土地的百姓勤勞,樸實,勇敢,知足,大伙兒知道,沒有邁不過去的坎兒,只有走不出的心愁,將死去的家人掩埋,收斂悲傷心情,奮力于一年之春。
不得不說李桃歌用人極準(zhǔn),周典雖是軍伍出身,但心思細(xì)膩,對于政務(wù)略有天賦,短短幾個月,撫平滿目瘡痍,帶頭春耕,免去賦稅,這才使得百姓日子有了奔頭。
新的安西大都護尚未赴任,之前周典軍政大權(quán)在握,權(quán)柄不弱于天王老子郭熙,仍舊穿棉衣,騎劣馬,秉持清廉風(fēng)氣。
寫完遞往京城的奏折,周典揉著發(fā)漲太陽穴,喝了口郭熙留下來的香茗,一抬頭,見到身披重甲的尉遲緒捧著一封書信在旁邊等候,周典用陰柔的聲音問道:“誰的信?怎么會勞駕您來送?”
尉遲緒輕聲道:“遇到侍衛(wèi)在門口送信,怕驚擾了大人處理公務(wù),反正都是等,索性代勞了!
周典點了點頭,伸手接過。
尉遲緒后退五步,坐進交椅。
郭熙伏誅,以十三太保為首的官吏,有九成關(guān)入大牢,朝廷人手有限,不可能抽掉幾千官員赴任,只是派了幾十人來穩(wěn)定大局。尉遲緒就是其中官職最大的武將,鎮(zhèn)西將軍,從三品,暫代安西軍主帥。
周典拆開火漆,匆匆看完信,隨手放入懷中,說道:“尉遲大人有事?”
尉遲緒笑道:“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找侯爺肯定有事相求。安西軍死的死,砍頭的砍頭,如今只余七八萬,與其他城關(guān)的將士加起來,不過十三四萬。沒了鎮(zhèn)魂關(guān)作為屏障,蠻子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這十幾萬可擋不住聞名天下的驃月鐵騎,我來,是想找周大人商議商議,是否要募兵,募多少合適!
周典手指敲打著案牘,沉默不語。
按照軍功賞賜,周典高封東山侯,只是未賜封邑,有爵無權(quán),徒有虛名,不像李桃歌,正兒八經(jīng)的萬戶侯,可以光明正大擁有私軍,隨意增減賦稅。
這尉遲緒以前是魏洲將軍,從安南都護府調(diào)來的名將,因監(jiān)護南部七國有功,不久前才榮升三品,又恰逢安西軍群龍無首,這才越級討了大便宜,不然怎么也得在副帥位置熬個十年八年,才有望染指主帥。
朝廷派尉遲緒把持兵權(quán),意味深長。
廟堂里,文強武弱已經(jīng)延續(xù)幾十年之久,武將被文臣壓的抬不起頭,到了地方,這種風(fēng)氣稍好,但兵權(quán)都在大都護手里攥著,各軍主帥想要調(diào)動大軍,必須出示大都護令,美其名曰一軍主帥,其實就是官位大點的將軍。
如今朝廷想扶持武將地位,又怕世家和文官不滿,故而在安西都護府試行新政,將軍政分開。
即便不成,也有回旋余地。
周典喝完茶水,說道:“郭熙之亂,死了幾十萬精壯,如今百廢待興,男子都在著力春耕放牧,把他們放入軍伍,誰去干農(nóng)活?”
尉遲緒笑道:“沒了青壯勞力,那不是還有老人和女子嗎?春耕是大事,募兵更是大事,西邊防線要是不放二十萬悍卒,圣人能睡得著覺嗎?”
周典緩緩說道:“老人和女子,耕不了那么多田地,不知尉遲將軍想募多少兵卒?”
尉遲緒伸出大手,“夏季五萬,秋季五萬,冬季五萬,來年再募十萬,湊夠四十萬之?dāng)?shù),京城貴人才能高枕無憂。”
周典默不作聲,一口接一口喝茶,直至茶壺空蕩,才沉聲說道:“將軍的意思,今年要失去十幾萬勞力,多了十幾萬張吃飯的嘴。”
尉遲緒攤手說道:“江山穩(wěn)固為重,我也沒轍!
周典面色凝重道:“如果給尉遲將軍四十萬大軍,能抵擋住驃月鐵騎嗎?”
尉遲緒遲疑片刻,放言道:“四十萬,沒問題,不管誰來,都要打的他們落花流水!”
周典看了他一眼,神色復(fù)雜,“我在北策軍十幾年,深知軍伍里玄妙,守起城來,四十萬新軍,尚不如十萬老卒,尉遲將軍就這么自信,不把蠻子放在眼里?”
被嘲諷一番,尉遲緒面不改色心不跳,坦然說道:“周大人此言差矣,誰入伍時不是新軍?誰都可以變成老卒,得看操練士卒的本事如何,有的需要一年半載即可,有的十年八年照樣練出一些廢柴!
周典冷聲道:“趙大都護曾經(jīng)說過,北策軍十年成才,按照尉遲將軍的意思,我就是不成器的廢柴,難道他老人家的練兵技巧,遠不如你?”
北策軍出來的爺們,將忠義放在首位,聽到對方為了吹牛,無意譏諷到曾經(jīng)主帥,周典沒必要給他好臉色。當(dāng)初蕭文睿參過趙之佛一本,周典暗自記在心中,流放時,曾經(jīng)踹過三朝老臣,朱紫袍匠他都敢動粗,更別說新來的下屬。
察覺勢頭不對,尉遲緒臉色一變,辯解道:“我可沒詆毀趙大都護,是你自己攬過去的,再說對成才的標(biāo)準(zhǔn)不一,有的會挽弓射箭變換陣形叫成才,有的成為百人敵將領(lǐng)叫做成才,不可胡亂對比!
二人話不投機,氣氛頓時僵住。
周典摁住心火,沉聲道:“無論如何,募兵都要放在春耕之后,尉遲將軍若是不滿,可以寫折子上書鳳閣,究竟募兵在先還是春耕在先,由中書省定奪。”
尉遲緒突然笑容滿面,提高聲調(diào)說道:“放任防線不管,卻要忙活田間那檔子事,以后鐵騎來犯,你拍屁股走人,前去京城逍遙自在,留下爛攤子要我們來收拾,東山侯深諳為官之道。您有所不知吧?新任安西大都護即將赴任,或許已經(jīng)走到沙州,再有幾天的功夫抵達碎葉城,現(xiàn)在再上奏中書省,太遲了吧?”
周典面無表情說道:“我不管新任大都護何時能到,當(dāng)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只要我在碎葉城,就得把募兵放在耕種之后!
“好好好!
尉遲緒霍然起身,干笑道:“久聞東山侯鐵面無私,識大體顧大局,今日領(lǐng)教之后,原來聞名不如見面,本帥有的是閑心等新大都護來定奪,不勞侯爺費心!”
目送尉遲緒離去,周典掏出懷里書信,呢喃道:“新任大都護竟然是陸丙,不怕他成為下一個郭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