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一亮,相府隊伍從平野驛離開,驛丞老賀帶著三個兒子躬身相送。
短短一夜,老賀長出滿頭白發(fā),皺紋橫生,雙眼透出血紅,干裂泛青的嘴唇不停哆嗦。
活了這么久,怎能不知官家冷血,房琦想要守住貴人秘密,大概會殺人滅口,自己一家十八條命,誰也甭想茍活。
于是老賀昨晚徹夜未眠,躺在床上烙起了餅,想過行賄,想過抄家伙拼了,想過半夜偷偷溜走,想過下毒毒死這幫北庭鷹犬,可琢磨了一夜,找不到一個有機會逃命的辦法,只能硬起頭皮,等候?qū)Ψ桨l(fā)落。
身后響起輕緩馬蹄聲。
老賀只覺得脖頸冒出徹骨涼意。
纏有銅絲的馬鞭落在肩頭,老賀渾身一震,艱難轉(zhuǎn)過頭,望著俊逸中帶有陰沉的臉龐。
全家是生是死,就在年輕將領(lǐng)的一念之間。
房琦右手從身后摸去,像是拔刀動作。
老賀瞳孔呈現(xiàn)出驚懼神色,顫聲道:“將軍,饒命……”
房琦的手從寧刀旁邊掠過,伸進包囊中,掏出一枚金錠,扔進老賀懷里,“貴人既然滿意,說明賀驛丞干的不錯,這錠金子是我自己一點心意,北庭窮苦,我們武將沒有貪墨路子,嫌少的話,只能把委屈摁在肚子里!
能撿回一家老小的命, 已經(jīng)算是燒高香,老賀怎敢收取疾風(fēng)山君的金子,撲通跪倒在地,雙手將金錠舉過頭頂,激動道:“為大都護和房將軍效犬馬之勞,是小人八輩子修來的福氣,怎敢再收賞賜,請將軍收回!
房琦扯了一下嘴角,輕拍馬臀,“再大的福氣,也不如金子暖人心。這樣吧,再賜你賀家一次改命的機會,半個月之后,把最機靈的兩個兒子送到凌霄城,對城門守衛(wèi)稟明來意,自會有人安排。”
入北策軍并不難,年輕力壯即可,但房琦開了金口,又怎會入伍成為普通士卒,起碼是北策軍中賬房管事之類的小吏,又或者是什長百夫長之類的低級武官。
大運從天而降,老賀高興的老淚縱橫,帶著兒子不?念^,“多謝將軍恩賜,多謝將軍恩賜!
房琦疾馳離去。
幾十精騎馬踏塵煙。
一路北上,有鐵鷂子開道,免去諸多麻煩,李桃歌逐漸恢復(fù)氣力,能走幾步路,尚不能騎馬,每天坐在轎子里讀書練功,知道的是他妹妹出嫁,不知道的還以為兄妹二人一并嫁入張家。
行至三山兩江集會的渾水渡,出現(xiàn)大股流民乞丐,圍在河面鑿冰捕魚,黑壓壓一成群,場面不亞于大軍出征。
房琦犯了難。
這些流民足有萬人之眾,其中不乏老弱病殘,將他們攆到山上,幾個時辰搞不定,若是瑯琊侯和趙王妃瞧見,傳回朝廷,境內(nèi)有如此多無家可歸的百姓,大都護肯定會受到責(zé)罰。
房琦一邊令鐵鷂子清空道路,一邊眉頭緊鎖思索對策。
沒等他想出兩全其美的辦法,相府軟轎來到身旁,轎簾掀開,走出一位生有桃花眸子的俊美少年,在黑皮婢女?dāng)v扶下,一瘸一拐朝自己走來。
房琦急忙上前接駕,行禮道:“見過侯爺。”
李桃歌抱起拳頭,笑著說道:“這位就是北庭五虎之一的房將軍吧?久仰久仰!
“末將不敢!狈跨沽河謴澚艘恍
李桃歌微笑道:“一路走來,多虧將軍在前方打點,這才一路平安順暢,有勞!
房琦恭敬道:“這是大都護交給末將的軍令,自當(dāng)為侯爺保駕護航。”
說完場面話,李桃歌捶打著雙腿笑道:“坐轎子太悶,下來透口氣,我看將軍眉宇間略帶愁容,難道下轎耽誤了行程?若是此舉使將軍為難,走一走我就回去!
房琦說道:“侯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顧及末將。”
“是這些人令將軍愁眉不展的吧?”
李桃歌瞅著鑿冰的百姓,說道:“衣衫襤褸,面帶菜色,想必是從北邊逃難來的流民,山上有,冰面有,官道也住滿了人,至少有幾千之眾,房將軍是怕我亂嚼舌根,朝廷知曉后,會重重責(zé)罰北庭官員?”
房琦一言不發(fā),默認了對方說辭。
李桃歌輕嘆一聲,說道:“這些年來貪狼軍屢屢踏入大寧疆土,導(dǎo)致北地民不聊生,百姓日子過的苦,只好去別的地方討一條活路。趙帥重兵事,輕民生,鐵蹄入境,是無奈之舉,其實并非他的過錯,銀子就那么點,修完防線就無法照顧民生,相比之下,驅(qū)逐外敵當(dāng)然要放在首位,換作是我,也得把銀子變成刀槍!
“事態(tài)已然到了這種地步,瞞不如疏,北庭今日的困境,必須要上報朝廷,由三省六部商議過后,找到相應(yīng)對策,耽擱一天,百姓就得多受一天的苦。放心,我會對趙帥的功績?nèi)鐚嵣蠄,詳細道明北庭防線修筑不易,再說你我都心知肚明,趙帥是誰的左膀右臂,有他老人家頂著,怎會對你們嚴懲!
房琦提著的心放下一半,輕聲道:“侯爺心系百姓,有令尊之風(fēng)!
李桃歌搖頭笑道:“我這人散漫慣了,遠不及父親,傳聞房將軍婉拒郡馬美意,死心塌地堅守北庭十六州,寧肯吃雪喝風(fēng),也要為大寧守住北大門,庇護萬民安康,是吾輩楷模。”
房琦苦笑道:“末將當(dāng)不起侯爺夸贊,拒婚完全出于私心,只是覺得郡主長得丑而已!
李桃歌大笑道:“看來房將軍不止是吾輩楷模,更是吾輩中人!
兩名年輕人相視一笑。
對面山腰突然傳來喊殺聲。
房琦攥緊刀把,瞇起眸子遠眺。
依稀能看到一伙胡子出現(xiàn),拎著刀槍在對百姓進行搶掠,遇到緊緊拽住包裹不松手的,無論男女老幼上去就是一刀。
百姓四散而逃,胡子們在后面嬉笑追趕。
見到這一幕,房琦快要氣炸了肺,忍不住身體輕顫。
如果說成千上萬的流民是因為戰(zhàn)亂波及,倒也情有可原,可這些賊人膽大包天,敢當(dāng)著侯爺和自己的面行兇,能把罪責(zé)推給誰?北庭都護府難逃干系。
房琦雙目瀉出怒火,咬著牙,惡狠狠道:“把這些王八蛋都給抓過來,要是跑了一個,你們來頂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