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桃歌骨子里是乖孩子,敬重長輩,遵循禮法,經(jīng)歷完大風(fēng)大浪,對父親更有種說不出的敬畏。
把女孩子帶回相府?
開玩笑。
貼身婢女都在狀元巷里待著呢,怎會把只見過兩次面的女子往家里帶。
于是李桃歌婉拒了武堂知的美意,隨便找了個借口,說是要去般若寺同諸位將軍商議入宮授勛事宜,然后逃之夭夭。
對于殷勤備至的武堂知,不心動那是騙人的,那小妞身段相貌才情無可挑剔,性格古靈精怪,關(guān)健有錢真給花,誰能招架得。
李桃歌心中有三分得意,另外存了七分提防之心。
他怕貌美動人的郡主,口中藏有獠牙。
西北大捷,外患解除,取而代之的是內(nèi)憂,國庫告急,貪墨橫行,接連征戰(zhàn)帶來的弊病接踵而至,想要使大寧恢復(fù)元氣,至少要十年八年,而首先要解決的,便是整頓吏治。
父親派黃鳳元遠赴東庭任榷鹽使,準(zhǔn)備放權(quán)給武將,大舉啟用寒門士子,進入三省六部九卿五寺二監(jiān)二院一府,已經(jīng)有了整頓吏治的前奏,或許不久之后,將迎來不弱于安西的動蕩。
受到波及最嚴(yán)重的,是皇室和世家黨。
太子和瑞王各有門生無數(shù),世家盤踞在當(dāng)?shù)刈魍鞲,整頓官場,勢必會觸及到他們利益。
黃鳳元只身對抗東庭,而父親,是在與整個大寧為敵。
武堂知背后是誰?
存了什么心思?
不得而知。
單單一句喜歡,至于卑躬屈膝來扮演花癡嗎?
那可是以聰慧著稱的云舒郡主。
李桃歌可不信。
回到自己小院,心緒歸于平靜,四把刀已經(jīng)送到,整整齊齊放在魚池旁邊,李桃歌打開紅木刀盒,挨個取出寶刀,放在手中不停把玩。
對于兵器,李桃歌表現(xiàn)的很隨性,不論是搶來的還是撿來的,只要能用,來者不拒,像黃泉槍和點血槍,取自于無憂樓的殺手和貪狼軍宋錦,用著舒服就行,不求名匠為自己貼身打造。
出身貧家的孩子,沒那么矯情。
人有善惡,兵器又不分。
四把刀各有千秋,皆是吹毛斷發(fā)的寶刀,長短不一,款式不一,李桃歌喜歡低調(diào),于是找了把最其貌不揚的刀,比劃比劃,與寧刀長度相等,挺順手。
嗯?
李桃歌突然瞅見,刀柄正中刻有“百里”二字。
這是刀名,還是鑄刀師的名字?
李桃歌猛地記起,張燕云曾經(jīng)提及過,百里鐵匠是東花三大名匠之一,被仇家追殺才跑到鎮(zhèn)魂關(guān)避難,這把刀,會不會出自他的手?
想到百里鐵匠,不可避免想起小江南。
一笑成月牙兒狀的眼眸。
碎花小棉襖。
一聲甜到發(fā)膩的桃子哥哥。
不怎么好吃的豚皮餅。
城頭飲酒賞雪。
叉起腰在鎮(zhèn)魂大營發(fā)脾氣。
一幕幕涌上心頭。
思念在少年心中肆虐蔓延。
盡管后面的姑娘一個比一個驚艷,可李桃歌始終把小江南放到首位。
墨川,蘿芽,武堂知,她們喜歡的是李相之子。
只有小江南,喜歡的是配隸營槽頭李桃歌。
相同,卻又大大不同。
少年自有決斷。
李桃歌反復(fù)摩挲著百里二字,望著即將落山的夕陽,喃喃道:“小江南,你還好嗎?”
“一年沒見了,不知道瘦了還是胖了!
“多吃點飯,省的你爹擔(dān)心。”
“記得想我,又別太想我,偶爾想起就好,要不然睡不著覺,會變成黑眼圈,很丑的!
“別那么快嫁人,等我忙完,就去尋你!
一聲聲絮叨飽含思念。
外面響起腳步聲,沉穩(wěn)而緩慢。
李桃歌聽出了來人是誰,將寶刀歸鞘,恭敬行禮,“父親!
稍后,出現(xiàn)李白垚瘦長身影,一襲常服,面容略帶暗沉。
聽到兒子問安,李白垚嗯了一聲,點了點頭,瞅見魚池邊四把刀,口吻輕松問道:“老祖?zhèn)魇谀愕斗??br>
李桃歌溫順答道:“老祖回去閉關(guān)之前,派南宮大哥送來一本刀法心得,兒子魯鈍,尚未習(xí)得老祖刀法精要!
李白垚拎起一把刀,沉甸甸的直墜手心,驚訝道:“好重,怕是有十來斤,我這輩子初次摸刀,與想象中有很大不同,本以為能輕松駕馭,誰知舞都舞不動,那句百無一用是書生,看來有幾分道理。我記得咱們寧刀是六斤九兩,將士們上陣廝殺,會不會覺得疲累?”
李桃歌解釋道:“累與不累,其中有個過程,起初不累,半個時辰后逐漸乏力,接著會變得麻木,會覺得手中的兵器輕如棉絮,可怎么都找不到自己胳膊。軍中老卒都懂,這是脫力了,倘若再不休息,離死就不遠了!
“你們長途跋涉千里,又和叛軍斗智斗力斗勇,真是不易!
李白垚贊嘆一聲,說道:“朝廷擬定了西北大軍入宮授勛的日子,二月十二!
“西北大軍?”
李桃歌察覺到父親話中細節(jié),驚訝道:“還有幾天而已,北線的將士能趕回來嗎?”
“北策軍和東岳軍,能在明晚入京。”
李白垚停頓片刻,皺起眉頭說道:“燕云十八騎……怕是不回來了!
不回來?
而不是晚回來,或者是回不來。
李桃歌聽懂了弦外之音,大驚失色,急忙問道:“為何?難道仗還沒打完?”
李白垚輕嘆一聲,說道:“張燕云率領(lǐng)十八騎,打著抵御外侮的旗號,駐守在了夔州,暫時沒有回京的意思。”
李桃歌愣住,問道:“他連朝廷的詔令都不聽嗎?”
李白垚搖頭道:“為了避免掀開遮羞布,我沒有以中書省的名義令他回京,只是勸說他早日動身復(fù)命,另外,我又給他寫了封私信,以岳丈口吻,令他速速回來完婚。算算時日,他應(yīng)該收到了信,聽不聽我的,還很難猜!
九十九州行軍總管,打仗時可以聽宣不聽調(diào),如今打完了仗,難道要違抗皇命?
擅自用兵,擅自行令。
這不是第二個郭熙嗎?
難道張燕云,真的要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