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李桃歌押著郭熙走出白虎堂，西軍這才知道大勢已去，紛紛丟掉兵刃受降，所到之處，再無兵戈擾攘。
殺意沸騰的碎葉城，終于平靜下來。
西軍主要將領(lǐng)十三太保，有兩位跟隨貪狼軍攻打沙州城，其他的死于刀劍，唯獨謝宗昭不知所蹤。
李桃歌對于這名安西首席幕僚記憶深刻，當(dāng)初在張燕云面前，尾巴夾的服服帖帖，說跪就跪，是善于隱忍的狠角色。他與郭熙從小一起長大，在幕后出謀劃策，將老友推到安西大都護(hù)高位，謝宗昭當(dāng)記首功，郭熙拒不奉召，在碎葉城豎起反旗，與大周蠅營狗茍，估計也是受他蠱惑�？梢哉f安西之亂，有一多半罪責(zé)要歸在他的頭上。
所以這個禍害，必須要找到。
李桃歌一聲令下，在全城進(jìn)行搜捕。
碎葉城盡是戰(zhàn)火彌漫過后的悲涼。
昨晚至今早，鹿懷春所率領(lǐng)的西軍，與郭熙麾下的西軍在城里混戰(zhàn)，有心狠手辣的家伙，趁機(jī)燒殺搶掠，不少百姓慘遭毒手。
街道兩旁鋪滿凍僵的尸體。
偶爾見到百姓身披白綾，跪在路邊哀嚎。
李桃歌策馬在城中巡視，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皺起眉頭，冷聲道：“兩軍交戰(zhàn)，百姓遭殃，看來有人在趁火打劫�！�
陪在旁邊的卜屠玉裹著貂裘，接連打著哈欠，像是沒睡醒的模樣，“咱們的人只顧著迎敵，哪有閑工夫去屠戮平民，想必是郭熙的西軍干的，那幫孫子連國都敢叛，有啥惡行干不出來�！�
李桃歌恨聲道：“去叛軍里找到濫殺無辜的家伙，有一個揪一個，吊在牌坊，任由百姓處置。對了，這件事交由不良人去辦，他們常年和賊匪打交道，有的是經(jīng)驗和辦法，傳我軍令，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
楚老大叉手道：“諾�！�
卜屠玉抻著懶腰詢問道：“老大，碎葉城占了，郭熙也抓了，咱這算大功告成了嗎？”
李桃歌緩緩搖頭道：“貪狼軍和那十萬西軍還沒回來，要擋住他們反攻，才可以高枕無憂。不過他們一無糧草，二無援兵，強(qiáng)攻碎葉城并非明智之舉，況且有張燕云牽制，貪狼軍主帥十有八九會退兵�！�
卜屠玉感興趣說道：“打了半年，是該消停消停了，哎，老大，你說憑我的功績，回去之后能封五品將軍嗎？出征之前，可給寡婦們夸下過�？�，六品囊中之物，五品馬馬虎虎，四品也不是沒機(jī)會，要是封不到五品，那幫寡婦會笑話俺人短話也短�！�
李桃歌心緒煩躁，簡單答道：“可能吧�！�
卜屠玉有點眼力，見到老大興致不高，索性自顧自傻樂道：“披甲上殿，圣人親宣，五品將軍，功若丘山。嘿嘿，這要是讓寡婦們知道，不得饞哭了？先自行卸甲，再給本將軍卸甲，想想就爽哇�！�
一行人走走停停，來到真寶寺，朱漆大門緊閉，一副與世無爭的架勢。
李桃歌望著寺門，停頓片刻，再度驅(qū)馬前行。
路邊松林突然傳來嬰兒啼哭聲。
珠璣閣門客和侍衛(wèi)拔出兵刃，迅速聚攏在李桃歌身邊。
卜屠玉抄起龍吟，拉滿弓弦，喊道：“誰在里面藏著？趕緊出來現(xiàn)身，再不聽話，嘗嘗本少爺大弓。”
李桃歌摁住他的右手，輕聲道：“聽不出來是嬰兒嗎？約莫是百姓，怕殃及無辜，躲在里面避難，上來就那么大嗓門，別把人家嚇到了�！�
沒多久，走出一名渾身血污的僧人，全身散發(fā)出軍伍里的殺氣，拎著把寧刀，沖李桃歌他們戒備打量。
卜屠玉瞪眼道：“老大，這哪是百姓，分明是殺人的和尚！竟敢提刀來見，反了天了！”
僧人半舉寧刀，右腿在前，左腿在后，試探性問道：“你們是誰的部將？”
僧人沒認(rèn)出李桃歌，李桃歌認(rèn)出了他，當(dāng)初隨著張燕云來到真寶寺，與戒律院首座一言不合，差點一把火把寺廟給燒了，為的就是這個僧人。
李桃歌抱拳笑道：“檀樹大師，久違了。”
檀樹愣住。
他只不過是無人知曉的小沙彌，在寺里默默無聞，在城里更沒有朋友，怎會認(rèn)識錦衣華服的官吏？于是戒心更重，疑惑道：“你是誰？”
李桃歌跳下馬，和善笑道：“去年年初，我陪云帥去寺內(nèi)見過大師�！�
雖說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初無階無品的少年，張燕云的朋友，總要保持足夠敬意，而且這名小沙彌在云帥的心中分量極重，他能瞧得出來。
對于那天的情景，檀樹只專注于張燕云，不記得這名小侍衛(wèi)，但是聽他的口風(fēng)，似乎燕云十八騎入了城，檀樹激動道：“你們是朝廷大軍？！”
李桃歌點頭道：“我們是征西軍，已經(jīng)攻克碎葉城，郭熙被擒，西軍全部受降�！�
鐺啷一聲。
寧刀掉落在地。
檀樹閉起雙眸，唏噓道：“總算盼到這一天了�！�
李桃歌好奇問道：“天寒地凍，兵荒馬亂，大師為何不在寺里躲著，反倒是鉆進(jìn)了松林？”
檀樹回頭喊道：“朝廷大軍到了，你們都出來吧。”
松林里陸陸續(xù)續(xù)走出百姓，尤其是孩童居多，大的四五歲，小的幾個月，見到披甲帶刀的官兵，小小眼眸里充滿復(fù)雜神色，驚懼，恐慌，困惑。
全部走出后，十余名婦孺老人，帶著十八名嬰童。
李桃歌一躬到底，感嘆道：“亂世中，大師給了他們棲身之地，保全了這些孩子的性命，實乃功德無量�！�
“功他娘的德！”
檀樹一把摔掉寧刀，扯爛僧袍，回頭死死盯住真寶寺大門，怒聲道：“這些自詡為高僧的家伙，全是道貌岸然的偽善，遇到兵匪作亂，關(guān)起門來自保，任由孩子們在外面受凍，看都不看一眼。去他媽的！從此以后，爺爺不敬佛了！”
這……
李桃歌為難道：“不敬佛了，大……大哥要何去何從？”
檀樹臉色浮現(xiàn)一片灰寂，聲音低落道：“云游四海，修自己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