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帶著幾個弟妹,走到莊華公主面前,齊刷刷跪下,畢恭畢敬地磕了個頭。
莊華公主都懵了,無措地看著大郎。
大郎微微一笑,示意她淡定。
別人家當(dāng)娘的如何,他不知道,但他的娘親一向是與眾不同的。
“行了,都玩去吧。過兩日新人回門,大郎,你和莊華自個兒去庫房里挑,挑中什么就帶上!
說著,一串鑰匙就不偏不倚地飛進(jìn)莊華公主懷里,力度把握得恰到好處。
莊華公主拿著鑰匙,一臉懵逼。
別說是官宦人家,榮華富貴,即便是寒門小戶,那中饋鑰匙都是頂頂要緊的。
誰拿著鑰匙,誰就有管家掌事之權(quán)。
除了當(dāng)家主母,旁人是連見都見不著庫房鑰匙的。
大郎輕輕拉莊華公主一下,遞了個眼神,起身行禮:“孩兒多謝娘親!
莊華公主這才反應(yīng)過來,傻乎乎地行禮道謝。
葉蘭舟擺擺手,打發(fā)他們出去,她就去看穆清淮。
穆清淮已經(jīng)醒了,正在吃飯。
空間里的廚房,常年有不少于三種熟的食物,保證不管在什么時候什么處境,隨時都能拿出食物來應(yīng)急。
穆清淮吃著包子,喝著小米粥,就著酸爽脆口的腌蘿卜,美滋滋,簡直樂不思蜀。
“千百年后的人,日子過得可真舒坦!”
葉蘭舟聞聲笑了:“要不是我也回不去,我真想帶你去千百年后看看,可好了,保管你一去就不舍得回來。”
穆清淮回頭一看,葉蘭舟正滿臉笑容地緩緩走來。
她身上仿佛閃著光,迷得人挪不開眼。
他怔怔地道:“你在哪兒,哪兒就好!
葉蘭舟丟了個白眼過去:“嘴倒是挺甜,身上還疼么?”
“不疼!
“那你明兒個便醒來吧,我差人去宮里回個話,過個幾日,等你能下床了,我就進(jìn)宮請旨,離開京城,游山玩水去!
穆清淮聞言,下意識蹙了蹙眉,順口接道:“我索性不醒了,你就去向皇上回話,說我沒救過來,我就在這兒住著,有吃有喝,還有電視看,多舒坦!”
葉蘭舟瞪他一眼:“胡說什么呢!過些年孩子們長大成親,你不回來?將來大郎有了娃兒,你也不來看看侄孫兒?”
穆清淮就笑:“我就隨口說說!鳖D了頓,又道,“蘭舟,你可想好離開京城之后去哪兒了么?”
“天下之大,去哪兒不行?先走走看看吧,山山水水的玩一遍,要是瞧著哪個地方風(fēng)景秀麗,氣候溫和,民風(fēng)淳樸,那就長住些時候。等老了,走不動了,再考慮安家落戶的事兒!
葉蘭舟瞇著眼睛,一臉向往。
前世她的一生都在燃燒自己,年輕時槍林彈雨,年紀(jì)大退居二線之后,研制醫(yī)藥、培養(yǎng)學(xué)生,從來沒為自己活過。
現(xiàn)在大郎成了親,孩子們有人照顧,她終于可以卸下一切重?fù)?dān),為自己而活。
穆清淮被她眉眼間的憧憬惹起滿懷期待,欣然道:“聽你的,你說去哪兒,咱們就去哪兒。”
他不在乎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只要她在,他就滿足了。
——
次日午后,穆清淮在東廂房醒了。
葉蘭舟連忙讓二郎進(jìn)宮回話,一個時辰后,黎溶來了。
那時穆清淮又昏睡過去了,但他能醒,整個朝廷都松了一口氣。
黎溶幽幽地望著葉蘭舟,半晌才喑啞地道:“短短數(shù)日,你便清減了許多。蘭舟,你受苦了。”
葉蘭舟笑了笑,長吁一口氣,如釋重負(fù)地道:“總算定國公傷勢好轉(zhuǎn),我就沒白受苦。”
“蘭舟,孤不愿見你受苦。”黎溶眼神幽暗,意味深長。
葉蘭舟蹙了蹙眉,心口沉了沉。
她話都說到那份上了,該不會黎溶還沒死心吧?
她退后一步,折身行禮:“蘭舟福薄,殿下的心意,請恕我無法領(lǐng)受。
殿下乃是九天真龍,您生來便是翱翔天際的,切不可為了一個福分淺薄的平凡女子,損了您的尊貴與威名!
黎溶定定地望著她,半晌彎了彎唇角,寥落地轉(zhuǎn)身而去。
隔天,圣旨下。
高太傅的嫡孫女被冊封為太子妃,于六月初九嫁入東宮。
禮部尚書嫡次女為良娣、左都御史嫡長女為良媛,于八月十五抬入東宮。
——
十日后,穆清淮親自進(jìn)宮,向皇上謝恩。
看到穆清淮,皇上險些當(dāng)場老淚縱橫。
靜安王彭連英一去,朝中再無大將。
好不容易出了葉蘭舟和穆清淮兩個足智多謀、能征善戰(zhàn)的小將,竟一個折在南疆,一個毀在獵場。
“穆卿,能再見到你向朕請安,朕實在是不勝欣喜!
穆清淮虛弱地笑了笑:“多謝皇上,這全仗著蘭舟醫(yī)術(shù)高明,為臣打開胸膛腹部,縫合破裂的肝臟肺腑,否則臣哪里還有命在?”
皇上一聽,臉都嚇白了:“打開胸腹?”
穆清淮點了點頭。
“這……你將衣裳解開,讓朕瞧瞧。”皇上雖然害怕,但把胸膛肚子豁開,人還能活?
他不信,非得親眼看看不可。
穆清淮一臉為難:“這……御前解衣,有失儀態(tài),是為大不敬!
“朕恕你無罪!
穆清淮無奈,只得解開上衣。
胸膛和肚子上老長兩道刀口,結(jié)著痂,略微突起,美容線還沒完全吸收,能看到縫線的痕跡。
皇上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牙根子都發(fā)酸了:“快穿上,快穿上。”
穆清淮穿好衣服,皇上白著臉夸了聲葉蘭舟醫(yī)術(shù)高明,又夸穆清淮忠心耿耿,鐵骨錚錚。
葉蘭舟說道:“啟稟皇上,定國公的命雖然撿回來了,但他肺腑重傷,以后但凡是出力氣的活兒,他都做不了,也不能累著,否則會上不來氣!
“這……”皇上大驚失色,“你是說……”
“定國公以后便不再是武將了!比~蘭舟嘆了口氣,低垂下頭,一副不勝惋惜的模樣。
皇上嘴唇蠕動,半晌沒說出話來。
穆清淮神情凄慘,顫顫巍巍地跪下:“啟稟皇上,臣如今已是廢人一個,然朝中武將斷代,新人尚未成長起來。若是臣武功被廢的消息傳出去,只怕會生亂子。
臣若是留在京中,此事瞞不了多久。為朝局安定計,臣請旨離開京城,去鄉(xiāng)下休養(yǎng)!
皇上怔怔的,許久才道:“你要離開京城?”
“為江山穩(wěn)固,邊地安定,臣離開京城,隱居避世,是最好的選擇;噬峡蓪ν庑Q臣無心官場,只愿寄情山水,是臣主動辭官,而非傷重隱退。”
皇上定定地看著穆清淮,見他眉宇緊鎖,眼神坦然,于是看向葉蘭舟:“蘭舟意下如何?”
“孩子們都在京城,我舍不得離開,可……我這殘軀……”葉蘭舟搖了搖頭,苦笑道,“請皇上準(zhǔn)許我與定國侯一同離京。
我東黎幅員遼闊,物產(chǎn)豐富,興許在哪個深山老林里找到靈藥醫(yī)治定國侯的傷也未可知。即便不能痊愈,能讓他多拖上幾年,等新的武將成長起來也好。”
皇上瞇了瞇眸子,表情十分凝重。
葉蘭舟是神醫(yī),穆清淮是良將,武將青黃不接之際,原是不該放他倆離京的。
可兩人都因重傷而廢,留在朝中,也只是讓他安心,總覺得有個仗勢,其實他倆并不能出上什么力。
但換個方向想想,只要他倆還活著,敵國畏懼,百姓安心,江山自然穩(wěn)固。
因此,眼下最重要的,是他倆的性命。身體殘廢已是無力回天之事,這命是無論如何也要保住的。
“既如此,朕便恩準(zhǔn)你二人離京養(yǎng)傷。京中的府邸,朕給你們留著。逢年過節(jié),你們多回來瞧瞧,朕念著你們呢。”
皇上嘆著氣,一陣疲倦涌上心頭,恍惚間仿佛老了十歲。
他在皇位上坐了四十年,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累了,也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