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看著兩人在自己面前爭鋒相對,她向著誰,似乎都像在逼另一個作惡。
皇后才剛走啊,平遙應(yīng)當(dāng)剛剛才抵達(dá)皇城,林鈺亂糟糟想著這些,又難以避免地想到,這二人日后誰得勢,恐怕自己就得留在誰身邊,不由自己做主。
“我現(xiàn)在想去見平遙,你們能不能,等一等再鬧。”
林鈺說完便往殿外跑,身后朱簾青黛連忙跟上。
兩個男人沒有跟上,林鈺一跑出宮門,便見有人通身著素,在門外背身等待著。
“哥哥!
林霽是來找她的,見她行色慌亂,似乎也料到了殿內(nèi)的情形。
“皇后停靈坤寧宮,我來看看,你可要一同去!
“我去的!”林鈺稍稍松口氣,總算還有林霽,“哥哥帶上我吧!
望月閣偏僻,路上能說好一會兒話,林鈺也就陸陸續(xù)續(xù)說起了自己和平遙的幾分交情。
“要不是我勸她,她還不一定會下決心跑去軍營,也就……未必見不上皇后最后一面!
林鈺的賬總是要分開算,單說許晉宣他們報復(fù)皇后,她自然沒意見。
可平遙與母親陰陽兩隔,這又是另一筆賬。
林霽只是靜靜聽著,知道她與眾人都有牽連,因而并未開口說什么。
此時的坤寧宮內(nèi)。
宮里幾位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在了,咸禎帝背身而立,身后跪的人中隱隱有哭聲。
不是平遙,亦不是太子,而是榮妃與賢妃。
林鈺只在宮宴上見過她們兩回,并不知她們與皇后關(guān)系如何,此刻倒聽她們哭得情真意切。
“還記得當(dāng)年初入宮,姐姐見我想家,專讓人從宮外給我?guī)Ъ依锏狞c心,還讓我寫了家書回去呢。”
“我當(dāng)年那雙生子胎大難產(chǎn),也是姐姐不顧忌諱,坐在榻邊陪我生下來的,如今姐姐躺在這兒,我卻一點忙都幫不上了……”
跪在最前頭的是平遙與太子,平遙跪得直些,太子似乎還未能接受這個事實,身子都半垮著。
入京都后,平遙便甩下了隨行的小隊,策馬快行,只為早些見到自己的母親。
讓她知道自己是對的,女兒家習(xí)武也是有用的,卻萬萬沒想到,自己再也沒機會了。
在榮妃賢妃的哀哀哭訴中,她深吸一口氣,站起身,捧起身邊錦布覆著的木匣,放到靈位邊。
“母親好走,這首級本是女兒拿來夸耀的,如今……”說到此處她眼眶一紅,終是忍不住哽咽。
她不難猜到皇后會對自己說什么,北地風(fēng)寒日曬,二十幾日便能毀去她精心養(yǎng)護二十年的肌膚。
她的手背上還被劃了一刀疤,若叫母親看見,恐怕要蹙眉心疼責(zé)罵許多許多日。
見平遙拿出那個首級,咸禎帝道:“你母親在天之靈,亦會為你驕傲!
平遙卻不住地?fù)u頭,“父皇真是一點都不懂我母親,她一輩子小心翼翼,最怕出格的一個人。別說我只是斬下阿默罕的首級,就算整個韃靼都被我大興鐵騎踏平,母親也只會勸我卸下甲胄,回來嫁人!
女兒說的不錯,咸禎帝有時也會想,她這樣一個守規(guī)矩、怕出格的人,怎么至于做出毒殺皇嗣、謀害宮嬪的事呢。
自己當(dāng)年,真把她逼到這種地步了嗎?
面前平遙緩步挪來,就立在他面前,罕見的,仰頭與他近乎平視。
“母親離世前我在軍營,宮中事知之甚少,聽聞母親自縊前一日,父皇曾至坤寧宮,與母親大吵了一架!
她此時問起此事,咸禎帝不難察覺她有言外之意。
“是!
“那今日當(dāng)著我母親的靈位,當(dāng)著我尚為太子的兄長,還有后宮兩位嬪妃,父皇,您告訴我,是否是您逼死的她!
為了靈妃,為了他其實早該洞悉的真相。
“你怎會如此猜忌朕!”咸禎帝略顯疲憊的面上掩不住驚異,“這些年來,朕難道還不夠敬重你母親嗎?”
平遙卻不為所動,“兒臣并非猜忌父皇,只要父皇說,兒臣就信!
咸禎帝定定望著她,也只說:“沒有!
平遙點點頭,說了句:“那這便是母親,自己的選擇!
隨即她立刻屈膝跪地,整個身子伏在地上,一如當(dāng)初求咸禎帝放她去西北軍營。
“臣今日獻(xiàn)上阿默罕首級,不求策勛論賞,但求此生報國以明志,終身駐守西北!
“若她日臣戰(zhàn)死沙場,還請陛下在臣的碑前刻下軍銜,萬不要讓一個‘公主’以偏概全!
“平遙!”這一聲是太子喚的。
他其實也猜測過皇后為何自盡,尤其是在平遙就要帶功回京的前一日,卻實在不敢出言質(zhì)問自己的父親。
可平遙此刻提的,無異于與皇室徹底斷絕關(guān)系。
“你,你……”
咸禎帝正值壯年,接連失去皇后,女兒又當(dāng)面要與自己斷親,連番刺激下,他忽而身形不穩(wěn),后退了半步,被李全眼快連忙扶住。
平遙卻還在說著:“臣這二十年受萬民供養(yǎng),愿以此身長效國,償還萬民恩情!”
她沒有選在私下說,反而是眾目睽睽下,剛剛質(zhì)問一番之后。
她的父親是皇帝,在多方壓力下,他果然說了:“朕是管不動你了!
“父皇!平遙年幼,父皇萬不可聽她一時之言啊父皇!”
咸禎帝這才將目光分給太子半分,嗤了句:“你妹妹,倒是比你有氣性。”
太子活到二十七歲,頭一回淪落到連聲乞求的境地,又勸著平遙:“你當(dāng)軍營是什么好待的地方,你這一仗把名聲打響了,往后便是個活靶,刀劍都往你身上來!”
平遙雙臂一張,顧自對人行了大禮,“臣,叩謝陛下陳全!
這一幕嚇得榮妃賢妃都哭不動了,兩雙眼睛瞪來瞪去,最后得出的結(jié)論是:別管了。
她們不過是后宮里兩個無足輕重的女人,壓根決斷不了什么。
而平遙謝恩起身時,林鈺終于有機會進入她的視線。
林鈺本以為,這趟她回來,兩人能正經(jīng)做上一回“朋友”。
可從她冷冷移開的視線來看,這輩子應(yīng)當(dāng)是沒有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