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雀躍上前時,林霽的眼光落在她發(fā)髻上,與晨間相見似乎有不同。
青玉簪,是及笄時自己送的。
許晉宣也盯著林鈺踏出了那步,原本貼在自己身邊的人,一下就跟自己遠了,跟林霽近了。
再發(fā)覺林霽在看她頭上,許晉宣忽然上前,抬手落至她發(fā)髻。
林鈺忙側(cè)頭問:“怎么了?”
“簪子戴歪了!
“別動,我?guī)湍闩!?br>許晉宣握了她抬起的手,在林霽懷疑的目光中,把那支簪往下?lián)芤稽c,又往上撥一點。
李全還等著帶人看別苑陳設(shè)的,結(jié)果一出來,就看見林鈺被兩個男人夾在中間,一個噙笑撥弄著她的發(fā)簪,另一個背對此處神色不明,只知也是低頭仔細看著。
此情此景,實在不方便旁人打擾,年老的內(nèi)侍只得默默移開眼。
“好了!
許晉宣收了手,卻沒有退回原位,林鈺幾乎能感受到背后的體溫。
又聽他說:“一段日子沒練,我梳的頭,還過得去嗎?”
林鈺后背瘆得慌。
果然林霽一聽這話,遞來的眼光也攙了幾分詫異,卻又很快收斂了。
林鈺連忙轉(zhuǎn)過身,后退,總算和許晉宣拉開一點距離。
“我想,和我哥哥單獨呆一會兒!
她說這話時一雙眼睛睜得誠懇,自下而上看人的,帶著點哄勸討好的意味。
許晉宣不想,不想放她和什么狗男人獨處。
“可以嗎?”
林鈺又怯怯問了一聲。
“可以!
話一出口,許晉宣先懷疑上了自己。
剛剛是被人奪舍了嗎?就被她盯了一會兒,居然就,答應了?
林鈺卻不管他心里那點掙扎,揚了笑臉道:“那我用完午膳再來找你!
午膳都要和人單獨用。
許晉宣垂在身側(cè)的拳頭緊了緊。
直至她又主動說:“今夜我還是宿在重華宮。”
“行。”
算是看出來了,太久不見林霽,小東西心里眼里壓根裝不進任何人,硬要留下也是礙眼。
也不跟林霽打招呼,許晉宣這回沒多留,轉(zhuǎn)身就走。
身前少女還在目送,林霽就低頭問:“在宮里還好嗎?”
“有沒有再病過?”
當日船上一別,正是林鈺發(fā)著燒,靠在床頭眼淚漣漣說想回家,自己卻無能為力。
林霽后來總夢魘,夢到林鈺在荒蕪的大殿里哭,自己卻被困在原地,沒法上前,也沒法出聲。
夜半驚醒,汗?jié)癜脒呎怼?br>林鈺知道他的關(guān)切,只是,或許離家在外的人總習慣報喜不報憂,剛?cè)雽m時經(jīng)歷的種種,她不打算說給林林霽聽。
反而張開雙臂,如只蝴蝶般在人面前轉(zhuǎn)了一圈。
“哥哥看我,現(xiàn)在不是好好的。”
林霽被這模樣逗笑,想起小時候她制了身格外喜歡的新衣裳,也是這樣在自己面前打圈。
結(jié)果轉(zhuǎn)的圈數(shù)多了,腳步不穩(wěn)跌坐在地,又是哇哇大哭。
記得尚且年少的自己慌忙上前,蹲下身抱起人問:“摔痛了哪里?”
四五歲的小姑娘抓起裙裾遞到他眼前,抽抽噎噎說:“臟了……”
想到這些,他又笑了一聲。
卻反而引來林鈺的不滿,故意叉起腰問:“哥哥想起什么了,這么好笑?”
他搖搖頭,如實道:“想起了你小時候!
說到小時候,林鈺可就來勁了。畢竟自己記憶里的他格外單一,冷臉,冷臉,還是冷臉。
從前在家中做大小姐的林鈺,若說此生有憾事,那便是不得兄長喜愛。
十二三歲的時候,正是姑娘們情竇初開的年紀,都知曉她有位瓊章鶴姿的、前途大好的義兄,免不得輪番朝她打聽。
為人如何啊,性子如何啊,待她這個妹妹如何。
林鈺也是個承天眷顧的姑娘,琴藝佳、讀書多,樣貌更不必說,可但凡提到林霽,必然是退避三舍。
無她,顯得自己丟臉。
畢竟林霽很少愿意搭理她,又比她年長八歲,身量的差距長年拉開著,記憶里從來都是垂眼高高地望下來,傲氣,又冷淡,是年幼的林鈺最深的印象。
哪怕他后來有所改變,甚至求娶自己,這層經(jīng)年累月的印象根深蒂固,一時也沒法根除。
直到,咸禎帝親口對她說,林霽回松江,是為了她。
“哥哥若要說小時候,我便有一事不明了!
林霽許久未見過她這般靈動的神態(tài),像極了她從前無憂無慮的模樣。
自己也不必如年少時那般克制,眼光一瞬不瞬定在她身上,林霽道:“你說!
林鈺早就想問了,這種時候正是天時地利人和,一個解開心結(jié)的好機會。
“你從前,為何要刻意疏遠我?”
男子眉目一滯。
他是不允許自己肆意接近她,可要說疏遠,林霽覺得談不上。
“你每年生辰,我都精心備禮,除去有一年撞上春闈,每一次都必定回家陪你!
不同于少女的閨閣閑情,林霽的年少的那點光陰很緊張,需精打細算地用。否則他尚未功成名就,小姑娘就長大、出嫁,會叫他追悔莫及。
林鈺聽完他的辯詞,神色便有些奇怪,“就……這樣?”
林霽不喜歡邀功,沉目想了想,便又說:“今年年初我高中返鄉(xiāng),記得義母有意為你制琴,便從京都請回了一位巧匠!
這下是林鈺頓住了。
那把云杉木制的七弦琴,既是父母送的及笄禮,也是林鈺最最寶貴愛重的一把琴。
她那時還奇怪呢,皇都來的巧匠,竟能正好替自己斫琴,原來背后是有林霽這個推手。
再一深想,便覺得此事的確不簡單,林霽做了,自己卻不知道的事,想來還有很多很多。
或是說,他背地里什么都關(guān)心,什么都做,唯獨就是當面不搭理自己。
“好奇怪的人吶……”
于她這樣的人來說,喜歡和厭惡都會說出口,自然也就不能想象,世上竟有人一面喜歡極了,一面卻叫人誤會是厭惡極了。
尤其,那個誤會的人還是自己。
林霽見她低著頭不知嘀咕什么,正欲再問,余光卻瞥見不遠處一個小內(nèi)侍急急趨來。
和林鈺的談心,便只能放一放了。
“林大人在此,陛下正找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