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鈺睜眼窺見那張冷清端正的面孔時,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哥哥?”
“嗯,”男人立刻握住她的手,“我在。”
聽到家人的聲音,又是病中最脆弱的時刻,那些被刻意忽視的不安和委屈一下涌上來。
“哥哥……”
她眼眶含淚,林霽也不顧身邊男人要殺人的眼神,指腹輕捻替她拭去淚珠。
又問:“哪里不舒服?”
“頭疼!
她聲音又輕又細,聽起來可憐極了。
林霽便趁機說:“把藥喝了就不疼了。”
“不想喝……”聽到喝藥林鈺又開始掉眼淚,費勁晃了晃手說,“想回家,哥哥帶我回家吧!
林霽渾身僵硬了一瞬。
若是可以,他何嘗不想呢。
怪他太年輕,就算是新科狀元又如何,沒有家世撐腰,在朝中毫無根基,他壓根沒有同強權抗衡的資本。
再開口,他也只得柔聲哄著:“阿鈺把藥喝了,喝完藥才有力氣回家,對不對?”
林鈺多少是聽進去了一些,朱簾再舉著湯匙遞到唇邊時,皺著臉也喝了好幾口。
當時事發(fā)突然,他忙著重新安排水賊,又要和總督衙門的堂官商量調(diào)兵,陪同起程時沒顧得上給她帶吃食。
好歹人到了也管用,黑乎乎的湯藥終于還是見底了。
喝完藥又用了幾口甜湯,林鈺更覺困倦,又躺回被褥間。
“喂完就回去!
他哄人喝藥時許晉宣可以不管,用完了便迫不及待趕人。
“再往北出了南直隸,朝廷會派人接應,你也能帶著人折返了!
林霽是想送她入京的。
可他私自勸地方總督調(diào)兵,此事是否合規(guī)本就有待商榷,更別提有了朝廷調(diào)來的人。
林霽斂下心緒,站起身,冷清的眉目間窺不出半分喜怒,端端正正對人作了一揖。
“請殿下賜恩,準臣與舍妹道別。”
許晉宣笑了一聲。
他越是恭敬,越是禮數(shù)周全,便越是叫人覺得諷刺。
知道他是個有本事的人,心氣也高,因而在得知他對人有心思時,許晉宣便放棄了拉攏。
最好,他這輩子都窩在松江,別來礙自己的眼。
對于他的要求,許晉宣輕飄飄地回應:“不準!
林鈺頭一日淚眼朦朧瞧他船的模樣還在眼前,許晉宣可不想再見她“依依惜別”一回。
兩個男人在外間說話,里間是朱簾青黛在伺候。
朱簾俯身裝作替人掖被角,湊得極近對林鈺說:“姑娘,霽公子要走了!
林鈺立刻夢囈般喚了聲“哥哥”。
朱簾直起身,轉頭確保兩人都聽見了。
青黛卻是嚇得緊張兮兮,大氣不敢喘。
林霽只往里望一眼便收回目光,甚至還維持著躬身行禮的姿態(tài)。
許晉宣眉心卻是狠狠擰起。
他想叫面前人立刻就滾,滾得越遠越好;也想在林鈺病好時狠狠教訓一頓,叫她不許在夢里想別的男人。
可是現(xiàn)在,她還病著。
若是不聲不響叫人走了,回頭望不見那幾艘船了,又要和自己鬧脾氣。
她鬧脾氣就不說話,看得人心里煩悶。
幾相權衡,他撂下一句:“人醒了就滾。”
林霽應一聲“是”,才終于能夠直起脊背。
望見里間少女臉頰紅得異樣,又想起方才握過的那只滾燙的手,林霽想,但愿她往后不要再病了。
自己不在她身邊的時候,健健康康的吧。
林鈺再次醒來,是在當天入夜時分。
看見床邊的兩個男人,她總覺得太過怪異,困惑到整張臉都有些皺巴。
真難看。
許晉宣先發(fā)覺她醒來,說出口的卻是:“頭還疼?”
少女搖頭,眼神略顯空洞,渾渾噩噩的。
再看林霽,他依舊如記憶中那般穩(wěn)重平和,甚至光看他的臉都有幾分疏離感。
開口便是:“阿鈺,哥哥要回去了!
一句話,叫林鈺眼中立刻漫上水霧。
“哥哥……不帶我走嗎?”
病中的人早已忘了,就是知道他暫且不能與許晉宣抗衡,才會主動提出跟許晉宣走得。
“嗯。”林霽應得還算平靜,“阿鈺長大了,出門在外會照顧好自己的,對不對?”
他是個學什么都很快的人,在家中短短幾月的重新相處,已經(jīng)從沉默寡言,變得慣會哄她。
林鈺卻止不住淚地哭。
許晉宣看得心煩,干脆背過身不再看。
林霽便將袖中的小物件取出,遞到她面前,“這個給阿鈺!
許晉宣又回頭去看。
男人手里是個平安符,樣式眼熟,似乎是千云寺能求的。
林鈺也很快認出來,“這是我給你的!
當初借口上山要求平安符,沒在他生辰時送出去,林霽還生了一頓悶氣。
現(xiàn)在他又把自己給他的東西拿出來了。
林霽點點頭,說:“哥哥再把它送給你!
他只在乎林鈺的心意,當初生悶氣也不過因為她不上心。
現(xiàn)在再拿出來,倒是再合適不過。
講實話,他不大信神佛之說。
唯愿他的阿鈺平安。
“你比我更需要它!
臨別之際送出的東西,林鈺到底還是淚眼朦朧接過來了。
“我……我往后……”
林霽似是知道她想說什么,說:“哥哥會想辦法去看你的!
哪怕很快就要分隔兩地了。
只是他的聲音很平靜,也很有力,叫林鈺想起自己惹麻煩時,林霽總會替她在身后擺平。
她終于還是點點頭,“我相信哥哥。”
林霽低下眼眸,緘默片刻,沒多久便站起身道:“那我回去了!
林鈺想求他多留一會兒,轉頭看見外間的許晉宣,那句話便忽然被咽了下去。
忍住哽咽說:“好,路上小心!
林霽似乎沒有留戀,臨行前甚至沒再多看她一眼,走到外間不忘對人行禮,堪稱恭敬地退出了門外。
在初冬夜風里登上小舟時,才終于趁著夜色遮掩,一拳重重砸在船身上。
鮮血如注,似乎也感知不到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