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番話不僅驚著了林父,連許晉宣都微微挑眉,思量著兩人間的恩怨。
她恨父親的懷疑搖擺,恐怕也已知道,那些事離不開自己的授意。
“這么恨他?”他似隨口一問。
林鈺認真點點頭,低垂的眼簾后蓄了淚。
不過巴掌大的臉龐被扭轉,便有一滴急轉直下,打到男人的手背上,也洇開一片晶亮的水漬。
“如此說來,你不該更恨我?”
恨?
林鈺想,不是的。
她恨自己的父親,希望他能后悔,看見他懊喪的神情也會心軟。
許晉宣卻不是的,她只想這個人,從未出現(xiàn)在自己的生命中過。
從未。
“回答!”
她久未出聲,男人清瘦的指骨收緊,將她的下頜又捏起幾分。
林鈺眼中的情愫難明,伴著一行清淚淌下,說:“我離不開你!
離不開,是因為情蠱,許晉宣心知肚明。
她對自己的感情很簡單,卻也叫人惱火,因為沒有真情。
腕骨卸去力道,林鈺的腦袋便又垂落回去。
馬車內只有兩人,卻略顯逼仄。
“你會娶我嗎?”她忽然問。
許晉宣說:“在我第一回要娶你的時候,那時你答應,我便會娶你!
看來他還要叫自己吃一陣苦。
在他身邊思緒總是混沌,林鈺想完這些,已沒有什么精力再想旁的。
以至到岸口瞥見一艘戰(zhàn)船,為首立著林霽時,她才驚覺自己始終沒和林霽告別。
“臣松江知府林霽,率總督衙門四十官兵,護送五殿下北上!
林鈺回頭望向身側人。
林霽要送她們,似乎許晉宣也不知道。
深秋寒風撩動他袖擺,他仍舊喜怒不形,行禮的手擺得端正,脊梁卻并不隨身軀彎下。
冷冷清清,好似天上人。
許晉宣看完只說:“不必理會!
林鈺隨著他下了馬車,走過林霽身邊也沒機會道上一句別離。
只一眼,想說的話都在那一眼里了。
林鈺坐在陌生的大船上,離華亭縣越來越遠,也離親人、朋友、隨心所欲的過往越來越遠了。
可只要在江上略一回頭,那兩艘載滿官兵的船不遠不近跟著,她就知道林霽一直都在。
她的哥哥,還跟在自己身后。
大抵是在駛出松江地界,知曉林霽的船不能再跟時,林鈺忽然怎么也忍不住,也不顧當著許晉宣的面,掩面低泣起來。
朱簾青黛都不清楚這位主的脾性,一時更不敢勸,只有青黛上前,小心將少女攬入自己懷中。
至于對面的許晉宣,始終只是靜默瞧著,也不知是個什么心境。
“不好了!”
忽然廂房外傳來一聲大喝,玄野也立刻現(xiàn)身道:“殿下,咱們遇上水賊了!”
運河修得穩(wěn)健,南北商路暢通,便也出了一批水性極佳,專劫船只的水賊。
他們雖也培植了一批自己的人,此時卻是走陸路,并不在一處。
外頭人急成一片,屋內兩人卻都不出聲。
唯獨青黛心大,連忙道:“快派人回去喊林知府。∷麕Я吮,帶了兵的!”
水賊都開始鑿船底了,自然是要回去搬救兵的。
林鈺就這樣看著船隊再度現(xiàn)身,在訓練有素的官兵面前,幾個水賊很快落荒而逃,在水上沒了蹤跡。
并行至身側的船頭立著她最熟悉的面孔,林鈺這才似窺見什么希望,扒著窗框,一時破涕為笑。
這笑也沒能叫人看太久。
因為身后的許晉宣冷白的手一揮,窗戶便被他摔上了。
“他為了你,真是什么都做得出啊!
林鈺回過神才略微猜到幾分。
怎么林霽一聲不發(fā)就帶了官兵來送行,正要出松江府地界便遇上水賊,又將他們喊回來。
現(xiàn)在,林霽和他帶的人要一路護送他們抵達京城了。
“什么……為了我?”她睜著一雙眼睫濡濕的眼,面上的困惑足以亂真。
許晉宣盯著她仔細瞧了瞧,竟也說不出她本性如何,此刻是故作不解,還是真的不諳世事。
罷了。
秋后的螞蚱,蹦跶不了幾下。
林鈺被那個熟悉的女人帶去另一間廂房,得知自己有這樣一間單獨的居室,心底還是默默松口氣。
也知道了這當初住在云霧山山腰處的女人喚作云娘,她對自己的態(tài)度算不上太好。
“殿下身子弱,不好近女色,有數(shù)嗎?”
話很露骨,像是怕她去爬許晉宣的床。
青黛都覺得受辱,梗著嗓子回:“姑姑當我家姑娘是什么人。”
她看人年紀不輕,架子卻大,自覺以為是許晉宣身邊的教習姑姑。
云娘朝她剜去一眼,略含殺戮的涼意侵透脊背,青黛忽然就說不出話了。
要是尋常的林鈺,云娘倒也不怕。只是她被種了情蠱,且照許晉宣自己的說法,體內的蠱蟲不夠穩(wěn)定,只怕是會出什么亂子。
許晉宣生在冬月里,要再過個把月才滿二十,到時體內毒素肅清才能碰女人。
云娘沒將這些說給她們聽,到底也沒和青黛計較,涼涼在屋內掃一眼便出門去了。
“她好兇!”
門一合上,青黛便撫著胸口順氣,“方才瞧我那模樣,還當她要變出把刀子,捅我兩下呢!”
此話聽得林鈺略微失笑,青黛雖莽撞些,心大卻也有心大的好處,能為她驅散許多陰霾。
朱簾也半是勸誡地說著:“瞧你下回還敢不敢惹她!
“我……”
她脾氣一上來,那還真說不好。
朱簾與她共睡一張榻,夜里告訴她,如今這船上是旁人的地盤,她們都是林鈺的人。
若惹了什么麻煩,賬都要算到林鈺頭上,叫林鈺替她們擔。
一來二去,會叫林鈺的處境很難。
更何況此行的終點,是那規(guī)矩森嚴、等第分明的九重宮闕。
青黛這才真聽進去幾分,入睡前訕訕說著:“我改,我一定改……”
林鈺則仍舊倚著窗,探著腦袋瞧綴在身后的船隊。
船頭亮著一盞燈,她想,那或許是林霽為自己點的。
告訴自己,他一直在。
“還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