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白緊緊抓著韁繩,伏在馬背上拼命奔跑著,完全不管方向。
從小到大,父親嚴厲而一絲不茍的教育方式讓他已經(jīng)習慣了默默承受,久而久之寧白就有了種錯覺,自己就是個廢物,什么都不會。
而去年父親起事失敗逃到鎮(zhèn)海城后,這樣的教訓愈發(fā)頻繁,幾乎每天都會有。
那種劈頭蓋臉毫無遮掩的訓斥讓他憋屈到了麻木,麻木到別人對他表現(xiàn)出鄙夷和不屑時他都一點不在意,比如諾爾臺,當著那么多將領(lǐng)的面對他陰陽怪氣,他也根本無所謂。
寧白對于這些一點都不在意,因為他在心里同樣的看不起這些人,包括他的父親寧嵩。
笑話,他們這些人平時裝得那么厲害,可是在姬景文手下連反抗的余力都沒有。
父親籌劃那么多年的大事,在臨近起事之前天天晚上沾沾自喜展望未來,結(jié)果他所謂的多處布置全面打壓,被那人隨隨便便的一個個破去了,最終九族盡歿,只有他們父子倆逃了出來。
內(nèi)閣首輔,老謀深算,大武第一權(quán)臣,這些名號在去年六月初六之后就成了一個個笑話。
寧白從來都沒有什么野心,如果非要說的話,他最大的野心就是花天酒地飛鷹走狗,做一個沒心沒肺沒壓力的廢物紈绔。
父親謀奪江山,說起來總是要傳到他手里的,可是寧白真的不想當什么皇帝。
當初在文淵閣當“小閣老”幫著父親處理公文時就覺得頭昏腦漲,做皇帝不是更煩?
可是他不敢跟父親說他不想要,只能每天被逼著做這些他不喜歡做的事。
包括在鎮(zhèn)海城,父親還每天教訓他要振作,要期待。
寧白很想勸自己的父親:省省吧,你又斗不過姬景文。
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開始對林止陌有了一種深深的恐懼感,比如他不許自己進文淵閣,自己就真的不敢再出現(xiàn)。
比如自己去找姐姐,結(jié)果在懿月宮里連殿門都進不去,只能在門口和姐姐說話。
又比如最直觀的感受,就是宮城外那一陣炮響后留下了滿地尸體。
父親要他振作,可是他不想,因為他害怕林止陌,害怕得連聽見他的名字都會發(fā)抖。
這份恐懼成了他內(nèi)心的秘密,不想被人知道,結(jié)果父親的訓斥和別人的輕蔑讓他的神經(jīng)漸漸繃成了一根弦,越來越緊,越來越煩躁。
而剛才癩子山傳來的炮聲就像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突然間引爆了他心底隱藏許久的恐懼。
姬景文的火炮出現(xiàn)在了這里,他必定也不會遠了。
我要離開這里,離開可延大軍……不,不夠,我要離開父親!
你們?nèi)ゴ虬桑瑲,與我無關(guān),我不想再摻和下去了!
做出這個決定之后寧白忽然變得一下子輕松下來,曠野的風吹得他臉皮生疼,可是他一點都不在乎,反而有種徹底解脫的瘋狂的快感。
距離天亮已經(jīng)沒多少時間了,但是現(xiàn)在正是天亮前最黑暗的時刻。
寧白的馬狂奔著,忽然不知道是踩到了什么,在一聲悲鳴聲中馬失前蹄往前摔去,寧白猝不及防之下畫出一個拋物線飛了出去,然后重重摔倒在地。
砰的一聲悶響,寧白眼前金光閃耀,胸肋間一陣劇痛,接著已失去了意識,暈了過去。
他在瀕臨暈倒之前的最后一個念頭,竟然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舒暢感。
“我要死了么?終于解脫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迷迷糊糊的醒了過來,茫然四顧,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身處一個簡陋但堅固的蒙古包中,旁邊有個老者正盤腿坐在地上看著一本什么書。
“嗯哼……”
寧白剛想動一下,就牽到了胸口的傷處,頓時痛得哼唧了一聲。
老者回頭驚喜道:“咦?小兄弟你醒了?”
我沒死?!
寧白忍著胸前劇痛確認了一下,心中不知是慶幸還是失落,稍稍定了定神問道:“大叔,是你救了我么?這又是哪里?”
“嘖!小兄弟運氣不錯,在荒野里躺了一晚上居然沒遇見狼,哦,我叫木谷,是我發(fā)現(xiàn)你的,這里是塔蘭部的地盤,你安全了。”
老者木谷上下打量了一番寧白,好奇道,“小兄弟怎么稱呼?又怎會大晚上出現(xiàn)在這里?你這是怎么了?”
塔蘭部?
寧白有印象。
這是一個依附于烏孫部的小部落,人不算多,族中多以放牧和手工為生,尤其是他們編織的羊毛毯子,在大武很受歡迎。
寧白暗暗松了口氣。
塔蘭部,不是吐火羅部或是合扎部就好。
聽到木谷的詢問,他似是有些驚魂未定的說道:“我……我叫李黑,是關(guān)內(nèi)的漢人,跟著叔叔出來做生意的,結(jié)果半路走散,慌亂之下半路摔倒,醒來就是現(xiàn)在了。”
木谷恍然,塔蘭部跟著烏孫部經(jīng)常與大武做生意,所以對于漢人并沒有像其他胡人那么排斥,聽寧白說是漢人也沒有什么仇視的情緒。
聽寧白這么一說,他臉上露出同情的神色,這小子夠倒霉的,那么大的草原上就不能輕易走散,走散就幾乎等于沒命,還好他碰見了我。
“沒事沒事,李黑小兄弟你只管安心養(yǎng)傷,要不然你可以寫封信,我正好過幾日要去代州,我?guī)湍銕Ыo你家人讓他們放心。”
寧白沉默了片刻,心中一個想法瘋狂涌動。
往日的被壓迫和被嘲諷,讓他對活下去都失去了勇氣,可是現(xiàn)在自己還活著,那么……
他抬起頭來,眼神已經(jīng)變得清亮深沉,微微一笑道:“信就不必了,過幾日我也能動了,到時勞煩木谷大叔將我捎上,一起去關(guān)內(nèi)便可。”
“你能撐得?好吧!蹦竟纫娝麍猿值哪抗,最終應了下來,又讓他繼續(xù)躺好,轉(zhuǎn)身出去給他弄吃的。
寧白臉上閃過一抹興奮的神色,但是看起來卻莫名的有些像是一個瘋子。
代州在山西境內(nèi),如果自己沒記錯的話,山西布政使閔正平就是姬景文的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