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陛下!
湯文柏起身,垂手站于下方。
林止陌細細打量了他一番,柴麟給來的資料里說他是陜西本地人,年少貧苦,不是世家出身。
這年頭能憑借一己之力登上朝堂,還做到留守這等一方大員位置的,整個大武都屈指可數(shù),不管湯文柏是不是個好官,至少心性和運氣還是令人稱羨的。
湯文柏已年過半百,身形卻仍是挺拔魁偉,濃眉闊口相貌堂堂,只是那雙眼睛深邃無波,表面上對林止陌這個皇帝恭恭敬敬的,實則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林止陌在打量他,他也在打量林止陌。
湯文柏原是宣正年間的進士,受先帝青睞,最終賜了這個陜西留守的官職,歷經(jīng)十幾年風雨,期間先帝駕崩,內(nèi)閣把持朝政,再后來弘化帝姬景文一朝強勢歸來,重新奪回朝權(quán)。
這期間整個大武天下腥風血雨刀光劍影,最終太后從垂簾聽政退回宮中,內(nèi)閣三巨頭也被逐一瓦解,禍亂天下的太平道被連根鏟起,又蕩平逶寇,清剿藩王謀逆,又一力打造大武集團……
一樁樁一件件常人難以想象的事情都出自他手,而這些事情看起來繁雜危險,卻竟然只是發(fā)生在短短一年之間。
此子非同小可!
湯文柏在心中默默給林止陌落下了一個判斷,眼神愈發(fā)收斂。
林止陌開口了,關(guān)切地問道:“湯愛卿,北地守軍近況如何,屯田狀況可好,衣食可豐足?”
“多謝陛下惦念,臣代北地十二萬守軍叩謝圣恩。”
湯文柏說是叩謝,卻只是拱了拱手,不假思索的開口答道,“北地沿線五關(guān)十九州,有四關(guān)在臣治下,至今雖偶有胡人侵襲劫掠,卻尚屬安穩(wěn)……”
一番冠冕堂皇的匯報開始,林止陌裝出一副認真聆聽的模樣,還讓蒙珂在一旁記錄著。
陜西地處大武北部,即俗稱的北地,與大月氏國土交界最長。
但北地沿線有邊關(guān)城防,高松巍峨的城墻,胡人的鐵騎難以突破,總的來說大部分還是安全的。
夏鳳卿之父夏仲澤鎮(zhèn)守的就是其中的笠堂關(guān),處于陜西與西北交界之處,正是五關(guān)之中唯一不在陜西境內(nèi)的那一座。
如此邊防重務,盡在湯文柏一人身上,林止陌手里其實早就有了關(guān)于湯文柏的資料。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這年頭做個一府長官都這么能掙錢,更別說湯文柏這種邊防重臣了。
可是資料中所說他的家產(chǎn)雖然豐厚,卻沒夸張到哪里去,因此林止陌才會對昨天那場豪賭中出現(xiàn)的古董字畫感到驚疑。
連天機營都沒能查出的家底,這個湯文柏絕不是個好相與的角色,相信要不是這次為了脫手換現(xiàn)銀,恐怕這些厚實的財產(chǎn)還不會暴露出來。
只是林止陌在心中已經(jīng)給湯文柏敲上了必死的章,臉上卻不動聲色,只是一味的與湯文柏閑聊,詢問陜西的風土民情財政狀況,看起來君臣和諧共謀盛舉的樣子。
直到聊了將近一個時辰,林止陌才意猶未盡的停止了談話,恰到好處的露出一絲疲態(tài),湯文柏也順勢告退離開。
他剛走,林止陌臉上的平和從容就消失了,森然道:“好一個尚屬安穩(wěn),只怕這安穩(wěn)是用不知多少家破人亡才換來的!
湯文柏說的一切他都不信,就比如什么胡人偶爾侵襲,北地那么綿延漫長的邊境,不知多少百姓和軍戶在那里生活,靠那些守軍根本防范不住。
姬景俢一直和自己保持著通信,就從他去年到邊關(guān)游擊巡查到現(xiàn)在這點時間,已經(jīng)擊退殲滅了不知多少大月氏的零星散兵。
北地之外要么是草原要么是沙漠,中間隔著大片的無人區(qū),胡人騎著快馬來去如風,大武國境內(nèi)防不勝防。
林止陌相信在姬景俢沒能照顧到的地方,被劫掠的人家怕是不知道多少了。
就這,湯文柏居然還敢說出一個尚屬安穩(wěn)來。
林止陌將徐大春和柴麟叫了進來。
“錦衣衛(wèi)和天機營聯(lián)手,給朕去陜西仔細查看,關(guān)于邊防,關(guān)于民生,暗中查探,不要打草驚蛇!
兩人齊聲應道:“是。”
林止陌又道:“這個湯文柏藏得好,可能不會那么容易暴露,此行看你們的手段,朕想知道,為何陜西會是十三省最窮!”
就算他是個美術(shù)生,可也知道陜西有個渭河平原,號稱八百里秦川,那也是天下出了名的富庶之地。
但是現(xiàn)在,大武開發(fā)公司要去那里籌建分公司,當?shù)剡B幾個像樣的股東都找不出,這太不可思議了,而且據(jù)開發(fā)公司籌建部的人匯報說,陜西民間的農(nóng)耕、商業(yè)、道路等相比其他行省都落后許多,也就是說要開發(fā)建設須投入更多的資金。
“湯文柏還要在京城逗留一段時間,注意他的人際交往暗中行事,還有……”林止陌又對柴麟道,“湯文柏之子繼續(xù)暗中跟著,昨日賭局之上所見的古董未必就是他的全部家當,或許還有,另外盡快查明他換取現(xiàn)銀的用途。”
徐大春和柴麟領(lǐng)命而去,林止陌看著手邊蒙珂的記錄,都是湯文柏所說的陜西現(xiàn)狀和具體數(shù)據(jù),已是厚厚一疊。
蒙珂在繼續(xù)整理著奏章,茜茜卻不時瞥向林止陌,小嘴撇啊撇的。
林止陌眼睛看著奏章,其實已將她的舉止看在眼里,淡淡說道:“有什么想法就說,不必躲躲藏藏的!
茜茜頓時不高興了,說道:“我沒有躲躲藏藏,我就是對于先生的行為有點不理解!
“哦?”林止陌索性放下奏章,笑瞇瞇道,“哪里不理解,說出來,我給你解惑!
茜茜咬了咬小銀牙,說道:“既然先生已經(jīng)知道湯犯了罪,為什么不將他直接抓捕盤問,還跟他這么客客氣氣的聊天?”
林止陌點點頭:“所以呢?有什么問題?”
“你……一點都不real!避畿缱钣憛捤@種吊兒郎當無所謂的樣子,就是這種樣子,讓不知道多少人被他的表象蒙蔽,最終吃了他的大虧,比如自己的父親,還有阿珂,還有自己……
她氣得都不知道說什么了,最終只憋出了兩個字:“虛偽!”
林止陌失笑:“你又不是個Rapper,要那么real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