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秋風(fēng)中已經(jīng)開始有了涼意，正是一年之中最舒適的時節(jié)，只是此時的圖巖可汗卻不停地抹著汗，像是置身于酷暑之中一般。
他看著眼前的寧嵩，臉色難看的說道：“相父，還要繼續(xù)打下去么？你可知右路軍只剩兩萬多人了，連左路軍都早已不足五萬之?dāng)?shù)，再打下去真要讓咱們徹底滅亡不成？”
兩天之前，他剛收到急報稱連續(xù)四支小隊在荒野中遭遇大月氏人的伏擊，數(shù)千人全滅，連尸首都沒能找回來。
圖巖當(dāng)時就險些崩潰，這可是他僅剩不多的大軍了，死一個就少一個，何況一下子少了這么多。
已經(jīng)半年多了，當(dāng)初寧嵩告訴他一切盡在掌握，很快就要反敗為勝了，只要熬過這段日子就好。
可是誰也沒告訴他，這段日子的期限居然有他媽這么長。
想當(dāng)初從亦及乃城撤退時他還有十萬多勇士，短短一年不到就直接少了一半，并且按照眼下的形勢來看還得繼續(xù)少下去。
大月氏軍雖然不如二十多年前那般強盛，可他還是打不過，真的打不過。
寧嵩微抬眼皮：“大汗是想放棄了？準(zhǔn)備歸降于儺咄？”
“降？怎么可能？”
圖巖像是受到了侮辱，提高聲音道，然而接著又萎靡了下來，“我只是想給韃靼留下最后的火種。”
寧嵩反問：“你留在哪？”
圖巖硬著頭皮道：“我……我們可以回到白山腳下，以妥碌城為根本，休養(yǎng)生息�！�
寧嵩嗤笑：“休養(yǎng)生息？儺咄會答應(yīng)么？他與羅剎人沆瀣一氣南北夾擊，莫說妥碌城，整片草原之上你還有何處可去？”
圖巖沉默了，因為他雖蠢笨，可是寧嵩所說的這些他其實早就想明白了。
現(xiàn)在他抗拒繼續(xù)打，只是不愿接受早晚會來到的失敗而已。
片刻之后他咬了咬牙道：“總之，再打下去也都是個死，不如……與大月氏和談，想來儺咄有大武在背后虎視眈眈，他也不愿意再繼續(xù)浪費時間。”
寧嵩盯著他看，緩緩道：“若是要降，族中勇士們之前那近兩年的拼死算什么？大汗金帳中的忠臣良將算什么？再者，若是降了，你能茍活，旁人呢？”
圖巖道：“都這時候了，我還管得了旁人？”
他現(xiàn)在腦子里一片亂糟糟的，想的都是如果儺咄接受他投降，應(yīng)該會為了安撫余下的五萬韃靼將士而不會殺他，但至于是只將他囚禁還是會囚禁之后日日折磨，那就不知道了。
于是他這句話幾乎是脫口而出的，沒有多加考慮。
忽然，他見到寧嵩臉上竟露出一抹嘲諷的冷笑，下一刻，氈包房的簾帳忽然被掀開，好幾張熟悉的臉孔出現(xiàn)在了面前，正齊齊盯著他。
這些人之中有哈納爾、圖爾胡特、蘇朗等各部的首領(lǐng)，甚至還有本族默爾哈部的長老和將領(lǐng)，另外赫然還有左路軍主帥阿斯楞和右路軍主帥必勒格。
所有人眼神不善的看著圖巖，圖爾胡特部的族長率先開口：“圖巖，原來這才是你的心里話是么？想瞞著我們?nèi)ネ督�，別人死不死與你無關(guān)？”
圖巖呆住，他怎么都沒想到事情為什么會發(fā)展成現(xiàn)在這個地步，要知道他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有感而發(fā)，而且也是事實啊。
他若是不降，韃靼早晚會被滅個干凈，若是降，以儺咄的脾性也必定會將他們這些韃靼降將充當(dāng)先鋒去和大武開戰(zhàn)，早晚也都是個死，有什么區(qū)別？
但是話術(shù)不同，得到的效果就不同，剛才自己無意間的回答顯然是讓他們誤會了。
“我……我沒有……”
圖巖試著辯解，然而話才說了一半，就見簾帳口的那些人往左右分開，又露出一個他十分熟悉的人來。
國師仁臺，正站在那里用一種極其失望的眼神看著他，但最關(guān)鍵的，是仁臺身邊還有個孩子，被他摟在身側(cè)，看容貌似乎有點熟悉，可是圖巖一時想不起來了。
哈納爾部族長踏上一步，冷冷道：“你沒有？沒有什么？咱們方才都聽得清清楚楚，你要去找儺咄投降，管咱們死活是吧？”
蘇朗部族長也跟上一步：“咱們在白山腳下茍活，只是因為逼不得已，但韃靼兒郎胸中的熱血從未冷過，既然出來了，就勢必要拼到底，可你卻竟要拿大家伙的腦袋當(dāng)獻(xiàn)禮去找儺咄投降？”
“不是，你們聽我說，我……”
圖巖額頭上的冷汗越來越多了，忙于解釋，可越是這種時候就越是思維混亂，一時間連一句像樣的整話都說不出來了。
忽然，一雙大手猛的抓住他的手腕，往后一拗捏在背后。
“��！”
圖巖痛得慘呼出聲，身子都躬了起來，勉強回頭看去，卻赫然是寧嵩的貼身護(hù)衛(wèi)薩斡爾。
他頓時大駭：“你要做什么？”
薩斡爾輕輕松松一只手控住了他，另一只手抓來一塊布直接塞進(jìn)了他嘴里。
“嗚嗚嗚……”圖巖瞪大眼睛臉色煞白，一種不好的預(yù)感浮上心頭，他拼命用含糊的聲音向?qū)γ婺切┤饲缶�，可是每個人看他的眼神都是那么的冷漠，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而且是個陌生的死人。
仁臺摟著那孩子往前走來，一路走一路語氣沉重地說道：“大汗，臣自追隨你以來始終勤勉忠正，不敢有絲毫懈怠，可你，太讓我們失望了，你怕死，但我等皆是草原之神的子孫，骨頭是最硬的，絕不可能投降，所以既然你想要投降于大月氏，那我們只能更換汗位了�！�
圖巖瞪著仁臺，這是他最忠實的臣子，從來都對他言聽計從不敢忤逆，可是今天為什么忽然會當(dāng)眾背叛自己，還帶來一個陌生的孩子？
不對，這個孩子……
他忽然不敢置信的看著那孩子，想起來了，這個孩子不是陌生人，是他的父親滿都魯王最小的孩子，也就是自己的親弟弟。
可是這個孩子的母親只是個女奴，兩年前自己派人去暗中將他們母子一起滅口的，為什么會忽然出現(xiàn)在這里？并且還出現(xiàn)在了這個時候？
他想反抗，想罵臟話，然而嘴里被堵著，什么都說不出來。
仁臺側(cè)頭看向那孩子，柔聲問道：“格日勒圖，你如果當(dāng)了大汗，會投降么？”
孩子挺起胸膛，擲地有聲：“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