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四個字,“回不去了”,那看似平常的語氣中卻帶著濃濃的愁緒。
薩斡爾是個孤兒,從小在草原長大,少年時被人救下后送到大武,從此被暗中培養(yǎng)成為了寧嵩的心腹,在大武大月氏還有韃靼之間到處奔走。
所以他壓根就沒有國家這個概念,也從來體會不到所謂故土難離到底難在哪兒。
可是現(xiàn)在,他卻從寧嵩那已見渾濁的昏花老眼中捕捉到了那縷陌生的情緒。
一時間他的喉頭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怔怔的看著寧嵩,想要安慰一句,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但寧嵩卻先他一步開口了,剛才臉上的悲苦和愁思已經(jīng)消散不見,眼神再次變得如以往那般犀利冷靜。
他目光透過帳門看向外邊漆黑的夜色,說道:“薩斡爾,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薩斡爾急忙回神,垂手而立,認(rèn)真聽吩咐。
寧嵩道:“古日布野心愈盛,繼續(xù)留著他早晚將成心腹大患。”
薩斡爾一驚,提醒道:“老爺,可他身后是蘇朗部,若要神不知鬼不覺除了他,恐非易事!
韃靼和大月氏一樣,核心都是由多個部落組成,如哈納爾部、圖爾胡特部、蘇朗部,還有曾經(jīng)的可延部。
破船還有三千釘,韃靼盡管被大月氏滅了國并且趕去了草原之北,可是家底子依舊在,經(jīng)過這二十多年的修生養(yǎng)息,又重新蘊(yùn)養(yǎng)出了新的部落實(shí)力。
如今韃靼左路軍中有近半將士就都是出自蘇朗部的,所以薩斡爾的顧慮并非空穴來風(fēng),古日布在左路軍中威望極盛,一旦對他出手,必定會引發(fā)左路軍中大亂。
“非易事么?”
寧嵩卻只是搖了搖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古日布必然也是這么想的,所以他才如此跋扈,甚至敢在我面前叫囂,不過他的命也就只剩下不足三月了!
薩斡爾一怔:“老爺已有安排?”
寧嵩從懷中摸出一封信,封口處有殘存的火漆,這是一封被打開過的機(jī)密信件。
他將信交給薩斡爾,并沒有交代怎么使用,而是忽然說了一句完全風(fēng)馬牛不相干的話:“據(jù)說儺咄大肆封賞部下,大月氏三軍各路副帥都爵升一級,賜牛羊千頭奴隸千名,還有赤金百錠!
薩斡爾不解其意,只呆呆望著他。
寧嵩又輕聲補(bǔ)了一句:“這話,年末之時找個機(jī)會傳入突花耳中。”
突花,韃靼左路軍悍將,也是古日布一起長大的生死兄弟。
薩斡爾猛然間醒悟,眼睛一亮,小心的收好信后恭敬道:“是,屬下知道該怎么做了!
寧嵩滿意的點(diǎn)點(diǎn)頭,揮了揮手道:“去吧!
草原上的寒冬說來就來,轉(zhuǎn)眼間暴雪來襲,廣袤的大地上裹上了厚厚的銀裝。
風(fēng)雪呼嘯肆虐,這樣的惡劣天氣下縱然出兵也是有著極大的危險的,便是未曾交戰(zhàn),或許在出兵途中就會折損不少人手。
于是大月氏與韃靼兩邊各自進(jìn)入了冬歇,在沒有相商的情況下徹底平息了紛爭,各自安穩(wěn)過冬,互不相擾。
這樣的冰天雪地中,兩月時間轉(zhuǎn)眼即逝。
韃靼沒有春節(jié)一說,但也有他們自己的新年,相比中原的春節(jié),他們的新年更熱鬧,更喜慶,連綿的氈包房到處都是彼此串門的身影,伴隨著一聲聲平安祥和的祝福,然后就是喝酒吃肉,摔角跳舞,風(fēng)雪未停,卻也到處是歡聲笑語。
古日布身為蘇朗部王子,又忝為左路軍主帥,今天自然是和圖巖大汗以及諸位貴族一起歡度新年的。
大汗的酒宴自然比其他人的更為豐盛,席間還有妙齡少女們翩翩起舞,舞著舞著還會來到面前巧笑嫣然的奉上一盞烈酒。
這是韃靼傳統(tǒng),少女送上的酒代表著新年的祝福,是不可以拒絕的,因此在座的即便是圖巖大汗每次也都笑呵呵的接過酒盞一飲而盡。
如此氣氛之下,幾乎每個人都是笑著的,就算過去的半年時間里韃靼人過得很憋屈,仿佛喪家之犬一般被趕到了陰山之北龜縮著,他們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表現(xiàn)出什么不合時宜的情緒來。
除了古日布。
大帳內(nèi)琴聲歡快舞步輕盈,大家都在開心的時候,國師仁臺忽然低聲對身邊的圖巖大汗說道:“古日布今日似是有心事。”
圖巖正拿著一個羊腿撕咬著,滿嘴流油,聞言抬頭看去,果然,就見古日布眉頭緊鎖著,滿臉陰翳,他也不用別人服侍,只是自己一碗一碗的接連喝著酒,似乎在發(fā)泄著胸中的不滿。
“他這是怎么了?婆娘被人睡了?”
圖巖茫然了一下,問仁臺。
仁臺也茫然了一下,反問道:“他未曾和大汗說過什么?”
圖巖:“沒有啊。”
“這便奇怪了!比逝_搖頭道,“古日布粗魯爽直,心里藏不住事,若是連他都不肯說出口……”
他沒有把話說完,摸著下巴思忖著,只是眼角余光留意著圖巖的表情。
果然,圖巖停住了撕咬羊腿,眉頭微皺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fù)了正常。
仁臺沒有再繼續(xù)這個話題,又若無其事的吃喝起來,看著下方跳舞的少女還時不時的喝個彩,仿佛剛才的話題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一般。
吃喝到了深夜,酒宴終于結(jié)束,古日布也毫無意外的醉了。
他踉蹌著出了大帳,推開隨從的服侍,手腳并用地爬上馬背,又瞇著眼尋找了一下自己住處的方向。
“吆!”
馬兒開始動了起來,古日布醉醺醺的晃了一下,差點(diǎn)摔落馬下,身邊的隨從急忙扶住他,才避免了一場意外。
只是沒人發(fā)現(xiàn),一個信封的角不經(jīng)意的在他懷中露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