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仿佛刺激到了楚謠,她睜開眼睛,用一種從未有過的目光死死盯著他。
晏青山被她的眼神嚇到,嗓音艱澀,“楚謠?”
楚謠那雙曾經(jīng)明粲澄澈的眸,如今被恨意填滿,冷聲道,“如果重來一次,我寧愿那日被山洪卷走,也不愿來到這洞中,遇見你……”
話音未落,她的手垂落在身側(cè),徹底斷了呼吸。
晏青山許久未動,如同石化一般,腦海里全是楚謠臨死時那個滿含恨意的眼神。
半晌,他才將塔娜抱起,緩緩走到冰冷的石筍旁,將她放在上面。
晏青山用長指刮著她毫無血色的臉頰,唇角笑容逐漸陰鷙,輕聲如情人間的囈語,“你不肯留下來陪我?寧可死,也不愿留在我身邊?”
石筍上的人當(dāng)然不會有反應(yīng)。
晏青山仰頭望向漆黑的洞頂,眸中翻涌過劇烈情緒,最終化為一聲自嘲般的笑,“罷了,死了也好!生前你我人鬼殊途,死后我們同為鬼魂,可以永遠(yuǎn)留在這山洞里,做一對長久的鬼夫妻!”
楚謠死后,晏青山每日還像她活著的時候那樣,給她打水洗漱,為她梳頭畫眉。
靜靜等待頭七那夜,楚謠的魂魄歸來。
洞內(nèi)陰冷昏暗,尸體變化的速度緩慢。
可七日后,晏青山在給她梳頭發(fā)的時候,發(fā)現(xiàn)梳子上都是楚謠的秀發(fā)。
他手忙腳亂地給她塞回去,低頭卻看到楚謠的手背上長出了青紫色的尸斑。
晏青山有些慌了,緊緊把楚謠抱在懷里,無助地呢喃道,“楚謠,你的魂魄呢?你今晚回來的對吧?等凌晨到來,一切都會好了,我們還會像以前一樣……
四月到了,山谷里的桃花又開了,你再去摘一枝給我,好不好?”
他抱著她的尸體,在洞口坐了一夜,卻沒能等來楚謠的鬼魂。
晏青山徹底明白過來,楚謠為了不再見他,死去的那晚便魂歸地府,連頭七都不肯回來了。
原來,她是這般恨他……
晏青山閉了閉眼,終于放開了手。
他托夢給巴代雄,讓她派人來收殮楚謠的尸體。
巴代雄一把年紀(jì),再次爬入鬼洞。
一到洞口,她便看到楚謠雙手交疊,安詳?shù)靥稍谀抢,頭戴苗銀鳳冠,身著火紅的嫁衣,若不仔細(xì)看的話,就好像睡著了一樣。
巴代雄跌跌撞撞地?fù)涞匠{身邊,手指顫抖著摸了下她蒼白而冰冷的臉,然后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我的女兒!”
晏青山身體隱在洞穴深處,默默看著巴代雄將楚謠的尸體帶走。
那一刻,他感覺自己的魂魄仿佛也跟著她飛走了。
他想,既然楚謠臨死前說讓阿媽帶她回家,如今也算遂了她的心愿。
只可惜,楚謠看不到了。
她已經(jīng)去往幽冥,恐怕正在過奈何橋的路上。
來生吧……
如果上蒼垂憐,能讓他在徹底消散之前,等到她的投胎轉(zhuǎn)世。
這次,他要她只能愛上自己一個人,他要把她帶回洞里,再也不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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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畫面如泥石流般崩潰四散,我從塔娜冗長的夢境中醒來。
夢里那種強(qiáng)烈的情感沖擊令我心緒蕩漾,久久不能平靜。
躺在我身側(cè)的塔娜也相繼醒來,她捂住胸口,面容極盡痛楚,“小……小鹿,我這是做了個夢嗎?”
我扶住她,擔(dān)憂問道,“塔娜,你感覺怎么樣?”
塔娜全身顫栗,將下唇咬成了白色,“不太好……我現(xiàn)在思緒很亂,我究竟是塔娜,還是楚謠?”
我理解塔娜,那樣慘烈的夢,即便我只是個旁觀者都會產(chǎn)生觸動,更何況是親身經(jīng)歷了一遍的塔娜。
“塔娜,你看著我,現(xiàn)在不是糾結(jié)這些的時候,我們得馬上離開這里,否則被晏青山追上來,咱倆又走不成了!”我握著她的雙肩,用力晃了晃。
晏青山唯一的弱點(diǎn),就是不能離開這個洞穴,只要我們離開這里,他就再也無法對塔娜下手!
塔娜恍惚回神,茫然地點(diǎn)點(diǎn)頭。
我們互相攙扶對方站起來,剛要轉(zhuǎn)身,視線里卻飄來一抹青衫。
“又要走嗎?不過這次,你們想走也走不了了!”
晏青山瞬間閃身來到我們面前,他嘴角沾著一絲黑色的血,似乎是受了傷。
是那個儺面男人做的嗎?
那他人呢?
“剛才那個戴面具的男人去哪了?”我急促問道。
晏青山漫不經(jīng)心地抬手,長指在下唇緩緩擦過,將黑色的血液涂抹開,戾氣涌現(xiàn)。
“被我殺了!”
我如遭雷擊,腦中‘嗡’的一聲。
不過我很快冷靜下來,晏青山定是故意這么說的,他想讓我放棄營救塔娜,自行離開。
那個儺面男人估計是被晏青山困住,或者遇上了別的麻煩……
總之他絕不會死!
我試圖拖延時間,“晏青山,祠堂供著的里那些土匪,還有周漣他們,跟你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晏青山斜乜了我一眼,“你知道了什么?”
我拿出手機(jī),遞給塔娜,“這是我進(jìn)山之前發(fā)給江佩雯的短信,讓她幫忙查一下湖南大學(xué)歷屆畢業(yè)生里有沒有一個叫晏青山的人。
佩雯花了三天時間才回復(fù)我,她沒有在湖南大學(xué)的近幾年檔案中找到這么個人,卻在一百年前,岳麓書院剛改制為湖南高等學(xué)堂時的校史里,查到了名叫晏青山的學(xué)子!”
塔娜看著手機(jī)上的短信,捂住了嘴巴。
“你究竟遭遇了什么?”我詢問他。
“你們就對我的生前這么好奇嗎?”晏青山將鼻梁上的金絲眼鏡拿下來,折疊好放回口袋中,幽幽說道,“罷了,反正你們也跑不了,那我就把自己還記得的事,講給你們聽聽。
我出生在這座山后面的一處村子里,父母都是漢族人。
父親早些年在長沙做生意,便把我一起帶了出來,讓我跟著當(dāng)?shù)睾⒆右黄鹕蠈W(xué)念書。
后來我考上了湖南高等學(xué)堂,學(xué)業(yè)有成,想回老家去看望母親,在路過莽夯寨的時候,被這山中的土匪盯上了。
他們搶走了我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把我關(guān)在碉堡里,逼我寫信給父親,讓他拿錢來贖我。
我以為這些土匪識字不多,便耍了個心眼,在信里用藏頭詩寫出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誰知,那土匪頭子竟也念過些書,看懂了我的藏頭詩,他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