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冥淵微微頷首,眸色晦暗難分,如帳外并未褪去的長夜。
我不解,但現(xiàn)在不是詢問的時候。
奶奶似是察覺到他的答復(fù),嘴角松懈下來,又開始劇烈咳嗽。
“奶奶,別離開我好不好,我已經(jīng)失去哥哥,不能再沒有你了……”我?guī)捉罎,失聲痛哭道?br>
“好孩子,我們不是從這個世上消失了,而是換一種形態(tài),守護在你身邊啊……”
奶奶說完,如枯枝般干瘦的手從我掌心里滑落,永遠(yuǎn)闔上了眼睛。
“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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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走的這一天,晴空萬里,微風(fēng)徐徐。
根據(jù)鄂倫春人說法,天氣代表著逝者的心情,想來,奶奶應(yīng)該是含笑離開的。
薩滿的喪葬習(xí)俗為風(fēng)葬,也叫樹葬。
奶奶很早之前就說過,她身上帶著神明,不能埋入土里,讓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踩踏她的身體。
也不能火化,這樣會對神明不敬。
風(fēng)葬可以通天、通地、通萬物。
逝者能得到樹神的庇佑,靈魂攀上天樹,借風(fēng)的力量重返天穹。
尸體雖然腐爛,但魂魄不滅,神明永在,保佑著當(dāng)?shù)氐纳`。
我和安言昊遵循奶奶的心愿,替她舉行了風(fēng)葬。
奶奶遺物都是我親自收拾的,我將她生前用過的神鞭、神刀等法器一起作為隨葬品放入靈柩內(nèi)。
身下鋪著狍皮褥子,身上蓋著絢麗多彩的神衣,頭上枕著魚皮神鼓,腳下放著銅鏡腰鈴。
次日一早,我們便扶靈出發(fā),來到了那棵打好木樁的白樺樹底下。
樹是安言昊選的,高大粗壯又枝繁葉茂,既能防止日曬雨淋,還能聽到四周的鳥叫與風(fēng)聲巡禮。
木樁距離地面一米九高,九是鄂倫春人的吉祥數(shù),四根木樁意為四平八穩(wěn)。
龍冥淵輕輕抬手,用法力操控著奶奶的靈柩,將它安放在那四根木樁上。
安言昊閉眼,感受到體內(nèi)神明的引導(dǎo),開始跳起了神舞。
他在奶奶的教導(dǎo)下已經(jīng)跳得有模有樣,表情更是前所未有的認(rèn)真,用那清朗的嗓音哼唱著送亡調(diào)。
“讓晨光、天風(fēng)、夜星與朗月照腐我的軀體。
骨骼散落在大興安嶺的土地上。
時過百年,山川依樣。
大興安嶺的土地上必生新女。
這是我重返人寰的方向……”
告別了奶奶,我與龍冥淵牽著手緩緩走出這片森林。
奶奶說薩滿的葬禮上不許哭泣,更不許回頭,要一直一直的往前走,她才不會迷路。
腳下是厚厚的松針與枯葉,偶有樹枝‘咔嚓’作響,除此之外,天地靜寂。
我扯了扯龍冥淵的衣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即便我救回奶奶,她也會離開我?”
龍冥淵薄唇微抿,俯身說道,“生老病死,天道輪回,乃萬物循環(huán)之法。若強行逆天改命,后果你是知道的……”
怪不得我每次急著找尋奶奶的魂魄時,龍冥淵都勸我看淡生死,尊重命運,有緣自會相見。
奶奶的命本該在三個月前結(jié)束,是龍冥澤哄騙我上山尋找千年人參,才給我?guī)砹讼M?br>
現(xiàn)在想想,龍冥淵早已明白,即便我找回奶奶的魂魄,也只有一剎的重逢,最終她還是會離開我。
我又詢問,“奶奶那天單獨找你都說了些什么?”
龍冥淵神色微滯,又很快恢復(fù)如常,“她說,讓我好好照顧你,不要辜負(fù)你。”
我狐疑地睨著他,“就這些?”
他點頭。
“我不信!”我嘟了嘟嘴,搖晃著他的手臂,“你和奶奶一定有事情瞞著我!奶奶說的一線生機,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龍冥淵別過頭,眉眼含著縱容的笑,“天機不可泄露,泄露就不靈了!
我甚是無語,感覺自己就像被宣傳預(yù)告劇透的觀眾,遲遲等不到正片放映,抓心撓肝,還一點辦法也沒有。
只能等以后找機會再灌醉他一次,徹底問個明白!
草原的天空碧藍(lán)如洗,白云悠悠。
我能感覺到奶奶、哥哥都在我的身邊,無論將來走到哪里,只要抬頭望向天際,就能看到他們。
聚散離合,云卷云舒,都是他們在守護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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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趟草原之行花了足足半個月的時間,我的手機能搜索到信號后,立刻聯(lián)系上輔導(dǎo)員跟學(xué)校請了喪假,這才免去曠課的責(zé)罰。
安言昊是體育特長生,只要每年為省里拿金牌,文化課的成績教練會主動想辦法幫他勾上去,平時學(xué)校里有沒有他這個人都無所謂。
回程路上,風(fēng)景依舊壯美如畫,可惜我們再無心欣賞。
連安二哈這個活寶都變得不茍言笑,一路煙就沒離過嘴。
原來被迫成長的第一步,是從離開親人開始。
短短幾日,我失去了全部至親。
若不是我身上還背負(fù)著拯救鹿族和魔域結(jié)界的重?fù)?dān),真不知前進方向為何。
兩天后,我們到達省城。
鑰匙擰開出租房的大門,昏昏欲睡的魚擺擺瞬間清醒,從魚缸中一躍而出,跳進我的掌心里。
這次離開的時間太久,都是阿念在照顧它,現(xiàn)在看到我們回來,圓滾滾的大眼睛寫滿了歡喜,不停用小腦袋蹭我的手心,卻等不到我的熱情回應(yīng)。
它察覺到我的心情不是很好,便逐漸安靜下來,小聲詢問,“噗噗?”
我用手指輕點了下它的小腦袋,沒有說話。
龍冥淵邁開步子來到冰箱前,看到里面填滿了新鮮蔬菜,應(yīng)該是阿念買好放進去的。
隨手拿了幾樣出來,轉(zhuǎn)身去了廚房。
他沒有問我想吃什么,因為他知道我現(xiàn)在沒有胃口,只能吃點清淡的小菜。
我將行李箱展開,把要洗的衣物拿進洗手間,途經(jīng)奶奶之前住過的那間臥室,鼻尖又是一酸。
曾經(jīng)每天上學(xué)前,都能看到晨光溫柔灑在奶奶的臉龐,如今那張床卻空空蕩蕩。
我一時有些難以接受,忍住眼底的淚水,抓了把貓糧,跑到樓下去喂哈基米。
許是小貓也能感知到人類心情不好,不敢前來。
我用貓糧誘惑了半天,都沒有看到哈基米的身影。
“不應(yīng)該啊!之前都在這附近的,難道跟別的小母貓跑了?”
我喃喃自語,又在花園旁邊等了將近半小時。
奇怪的是,不僅沒有看到哈基米,連小區(qū)里之前經(jīng)常出沒的流浪貓也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