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王嬸,但我還是得去一趟村長家里,把奶奶接回來。”我起身要走。
王嬸幽幽嘆了口氣,在我身后說道,“去吧,只是可憐了那個孩子,都沒能來這世上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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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頂著風(fēng)雪走到村長家門口,還沒進屋就已經(jīng)感受到了地暖的熱氣撲面而來。
要不都說村長家里有錢,我們普通人只能裝個暖氣片,最冷的時候溫度還升不上去。
只有村長家的洋樓里每層都安裝了地暖,光裝修費用就花了將近五十萬。
但我現(xiàn)在知道了這些錢是怎么來的,連地暖都覺得有些燙腳。
村長正坐在門檻上頹廢的抽著煙,本就沒兩根毛的頭頂都快被他薅禿了。
抬頭看見了我,聲調(diào)里盡是疲憊,“小鹿來了,你奶奶在屋里頭呢!
我換了拖鞋剛走進去,就聽到劉雅芝微弱的抽噎聲。
臥室門并沒有關(guān),我看到劉雅芝靠坐在床頭上,懷里還抱著一個襁褓,估計就是那個死胎了……
村長媳婦田大娘忍不住怒罵道,“哭哭哭,你就知道哭!沒看見家里來人了嗎,大過年的誰要聽你哭喪!
嫁過來五年了,老母雞都不知道抱了多少窩,你連個蛋都下不出來!好不容易懷上了孩子,結(jié)果就生出這么個玩意兒……
我跟你說啊,你趕緊把它給我有多遠扔多遠,我不想再看到它!”
村里人都知道,田大娘與劉雅芝的婆媳關(guān)系非常不好。
當(dāng)年劉雅芝嫁給田宏偉時,田宏偉還只是住建局里最底層的員工。
后來田宏偉達發(fā)了,田大娘就覺得只有初中文憑的劉雅芝配不上自己兒子。
田宏偉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回家的次數(shù)也愈漸減少。
田大娘認為這都是劉雅芝的問題,連自己的男人都管不好,害得她看不著兒子,也抱不著孫子,整日不給劉雅芝好臉色看。
我心里不得勁,覺得田大娘這話也太刻薄了,忍不住開口。
“大娘,雅芝姐是人,不是母雞,她有權(quán)利選擇自己生或者不生!哪條法律規(guī)定結(jié)了婚的女性就必須得給男人傳宗接代的?
再說自從雅芝姐懷了孕,您兒子一次都沒有回來看過吧?身為父親沒有盡到半點責(zé)任和義務(wù),現(xiàn)在孩子出了問題,您為啥只罵雅芝姐,不罵您那寶貝兒子呢?”
田大娘被我懟的臉上有些掛不住,掀開簾子走了出去,“我跟你們這些不懂事的小屁孩沒話可說!”
劉雅芝對我投來感激的眼神,“謝謝你了,小鹿。”
我看她哭得眼睛都腫了,想要上前安慰她兩句,余光卻掃到了她懷里抱著的那個襁褓,著實把我嚇了一跳……
那死嬰身上又青又紫,表皮竟然長滿了透明鱗片,層層疊疊,像極了江中釣上來的黑魚。
這……這還是人嗎?
難道村長家真遭到了天譴,所以劉雅芝才會產(chǎn)下這種異形?
我看得直冒雞皮疙瘩,不禁向后退了兩步。
劉雅芝猜到我會是這個表情,淡淡看了我一眼,抱著那死嬰輕輕搖晃,仿佛在哄它入睡一樣。
“很嚇人對吧?我第一眼看到它的時候也被嚇到了。但它畢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無論它長成什么樣子,我都不會嫌棄它的!
她說著,眼淚又流了下來,哽咽道,“其實宏偉干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但我又攔不住。我猜到他早晚有一天會遭報應(yīng)的,可老天為什么要報應(yīng)到我孩子身上,它是無辜的呀!”
我沒生過孩子,也沒有體會過母愛,無法感同身受,只能勸解道,“你那么年輕,以后還會有孩子的,不過你既然已經(jīng)看透了田宏偉,還是早點脫身的好!
劉雅芝譏諷一笑,涼聲道,“沒那么簡單,他讓我被全村的人戳了五年的脊梁骨,讓我在娘家人面前抬不起頭來,還害死了我的孩子!現(xiàn)在用一張離婚證就想把我甩掉,哪有這么便宜的事……”
我見她有些魔怔了,也不好再說什么,離開臥室去找奶奶。
奶奶正坐在后院的椅子上,神色看起來無助而疲憊,臉上透著一股子死灰之色。
枯枝般的雙手垂在兩側(cè),指縫里還有干涸的血跡,起皮的嘴唇微微翕動著,“神不肯幫我……我做錯了事,神不肯再幫我了……”
我來到她的面前,輕聲喚道,“奶奶!
奶奶抬起頭,那雙慘白的眼睛里竟溢滿淚水,拉著我的手說道,“小鹿,神不肯幫我!我感覺到自己身上的神力正在一點點消失,可能是快到日子了吧……”
我心猛地一揪,“奶奶你別嚇我!”
奶奶聽了我的聲音卻平靜下來,“奶奶沒有嚇你,奶奶今年已經(jīng)七十多歲了,算算也該到時候了,沒什么可怕的。
只是你還沒有渡過這一劫,奶奶放心不下,要是現(xiàn)在走了,就沒有人能護著我們小鹿了……”
我鼻尖一酸,險些哭了出來。
奶奶曾說,薩滿在臨死之前,神會漸漸收去她身上的力量,讓她變回一個普通人。
如果薩滿在施法時感到越來越力不從心,便是大限將至。
這個過程就叫神隱。
難道是因為奶奶替我逆天改命,惹怒神明,所以神才不愿幫助奶奶了嗎?
我心里既愧疚又難受,卻還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勸道,“奶奶你別說這些了,咱們回家去吧,這都快晌午了,回家我給你做好吃的!
奶奶點點頭,在我的攙扶下起身往外走。
經(jīng)過村長身旁,她沙啞著開口,“那孩子得盡快處理掉,沉到江里,不能土葬。”
村長沒有多問,面色沉重地點點頭。
回到家后,我從地窖里把豬肝拿了出來,想著奶奶一夜沒睡肯定累壞了,給她燉了個紅棗豬肝湯,補補氣血。
奶奶從進屋開始就一言不發(fā),我們祖孫兩人沉默著吃完了這頓飯,各自回到房間休息。
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想著奶奶的話,偷偷用被子擦掉眼角的淚水。
或許是眼淚流的太多,我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朦朧中,感到有一只冰涼的手正在輕撫我的臉頰。
我睜開眼,視線里出現(xiàn)了一個修長如玉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