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去探監(jiān)室見路瑤。
穿過狹長的走廊,江舟的眼神中透露出職業(yè)特有的冷靜與銳利,但內(nèi)心深處卻藏著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感。
生活是最大的懸疑。
此前,她從來沒想到,有朝一日,她和老同學路瑤會以這樣的方式見面。
那些同窗共讀、少女心事的青蔥歲月好像就在昨天。
時光似乎一路彈跳,把兩人由少女變成中年婦女的同時,戲劇性地演繹了兩段迥然不同的人生。
迥然到,她和路瑤再相見,已經(jīng)善惡殊途、正邪兩分……
她本來應(yīng)該避嫌,但受魯春秋的委派,她只能硬著頭皮上。
“那個路瑤是不是也智障了?成天跟個啞巴似的。各方面證據(jù)都指向她就是殺害邱凱的兇手,但她到底是故意殺人還是過失致人死亡,她拒不交代,這是想被重判嗎?”
魯春秋抓到了邱駿心情大好,就算掐腰瞪眼,語氣也比之前柔和,“江舟,你跟她是老同學,特批你去給她做做心理輔導(dǎo),讓她有罪認罪,沒罪自辯,我們又不會冤枉她,她消極對抗是什么意思?”
“我去不合適吧?”
江舟想起路瑤大鬧婚宴時怒氣沖天的樣子就別扭。
雖然事出有因,但不管是邱杰還是林逸,這兩個人的死確實與她江舟有關(guān)。
江舟已經(jīng)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態(tài)度來面對路瑤了。
“是她請求見你!
魯春秋又叮囑,“你跟她說話的時候離她遠點兒,別動氣,省得楚城心疼。”
走廊的燈光照得潔白的墻壁昏黃而斑駁,仿佛連空氣都彌漫著壓抑與沉重。
江舟走到探監(jiān)室門外,掏出錄音筆調(diào)試了一下放回口袋。
然后,她深吸一口氣,調(diào)整好狀態(tài),推門而入。
早晨的陽光勉強擠進幽暗的探監(jiān)室內(nèi),給這個充滿壓抑氣息的空間帶來一抹溫暖。
路瑤坐在房間的一端,身影顯得格外消瘦與孤獨,她的頭發(fā)凌亂地披散在肩上,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仿佛靈魂早已飄向了遠方。
聽到門響,她轉(zhuǎn)過頭來,眼神閃爍了一下,牽強地沖江舟勾了勾嘴角,笑得比哭還難看。
曾經(jīng)的路瑤也是意氣風發(fā)的美女,如今,如花笑靨早已不見蹤影,只剩下深深的愁容和憔悴。
歲月是把殺豬刀,鬧不好,還殺人不見血。
江舟沖她點點頭,坐在她對面。
隔著防護玻璃,昔日的同窗好友,如同站在彼此世界的對立面,雖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
四目相對,一股無形的力量將時空拉扯,讓人感慨萬端。
江舟盡量保持語氣溫和,希望能夠緩解緊張尷尬的氣氛,“路瑤,你想見我,是有話要對我說嗎?”
路瑤的身體微微一震,緩緩地點了點頭,紅腫的眼睛帶著絕望和恐懼,“接受審訊的時候,我說不出話來……我、我……”
自責如同潮水般洶涌而來,再次將她淹沒。
她一遍遍地在腦海中回放那天在學校后山推搡邱凱的情景,每一次都像是用鋒利的刀片在自己的靈魂上刻下一道道血痕。
兒子的笑臉、純真的眼神,還有最后那驚愕的眼神,交織成令她心碎的畫面,讓她無法逃脫,也無法原諒自己。
絕望與自責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wǎng),將她緊緊束縛,再次讓她的喉嚨發(fā)不出聲音。
路瑤陷入了極度的沮喪之中,煩躁地摸著自己的脖子,聲音沙啞艱澀,“我……我推了邱凱,但我不知道……他后面不遠就是懸崖!
說完這句話,路瑤像是擱淺缺氧的魚,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淚水決堤而出,無助又糾結(jié)地看著江舟,“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他會掉下去,也不知道他當時癲癇發(fā)作。”
江舟眼神一凜,內(nèi)心的波濤洶涌幾乎要將她淹沒。
邱凱到底是路瑤殺的。
這是多么殘忍的真相?
路瑤說她不是故意的。
誠然,她推邱凱的時候不是故意的。
但后來邱凱危在旦夕,身為母親,她故意見死不救,直接導(dǎo)致邱凱重傷不治、血盡而亡,又怎能說不是故意殺人?
而且到現(xiàn)在,路瑤還不愿意認罪,所以在末尾加了一句,“他當時癲癇發(fā)作!
可惜,邱凱的尸檢報告證實,邱凱死前并沒有發(fā)病。
還有,如果邱凱得到及時救治,完全可以活下來。
畢竟那算不上真正意義上的懸崖,高度不足以致命。
只是,現(xiàn)在,江舟失望之余,并沒有質(zhì)問路瑤打斷她的敘述。
回頭一切自有法律公正的裁決。
路瑤垂下眼簾,聲音顫抖,“……江舟,我真的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隔著透明的防護玻璃,江舟無語地看著她,突然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路瑤的反應(yīng)雖然確實對造成邱凱死亡內(nèi)疚自責,但她似乎對自己的所作所為認識不足,還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果然,路瑤突然抬頭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哀求,“江舟,咱們是老同學,你救救我,我不想坐牢,我知道錯了,可是我不是故意的,你能不能好好對邱凱進行尸檢,證明他當時癲癇發(fā)作,才剎不出腳跌下去的?”
大家都不傻。
江舟很清楚,路瑤說的“好好對邱凱進行尸檢”,就是讓她更改邱凱的尸檢報告作偽證。
那一刻,江舟看向路瑤的目光,再也無法平靜溫和,變得冷冽疏遠。
路瑤不是法盲,她很清楚,如果她江舟作偽證,無異于給自己的職業(yè)生涯埋下定時炸彈。
就算沒有被人發(fā)現(xiàn),違背職業(yè)道德做偽證也會令她江舟良心難安。
但是很明顯,路瑤并不在意這些。
“江舟,咱們是老同學,多年的感情不能白白浪費,你說是不是?”
路瑤目光懇切,“我是受害者,我是被林逸騙了,一時鬼迷心竅,才沒有注意邱凱當時發(fā)病了!
這時候的路瑤一點兒也不語塞了,急切如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你是公安系統(tǒng)最有權(quán)威的法醫(yī),再說另一個法醫(yī)楚城是你愛人,你說什么他都會聽你的。”
路瑤斟詞酌句,“我的意思你明白,我相信你一定會公正辦案,不會冤枉我對不對?”
江舟已經(jīng)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本來對路瑤是滿含同情的,但此時,她看著執(zhí)迷不悟的路瑤,只覺得“罪有應(yīng)得”四個字恰如其分。
“江舟,我們曾經(jīng)是最好的姐妹……參加工作以后,我們各自有了家庭和工作,又有了自己的孩子,每天都很忙,但就算忙,我們也經(jīng)常聯(lián)系。
還有,你當初把安安交給我的時候,我一直把她當自己的女兒一樣悉心照顧。
她的成績名列前矛對不對?那是我告訴同事們要多輔導(dǎo)她、多提問她才會取得的。
我還讓她擔任學習委員,把她的座位調(diào)到靠前的位置……”
路瑤絮絮叨叨地說完她的“貢獻”,又開始講述自己的困境、無助和被騙的憤怒。
“你知道我這么多年跟邱杰過的是什么日子?
他看我不順眼,要么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跟我爭吵,要么就像個死人一樣對我不理不睬,要不是因為邱凱,我早想跟他離婚了。
誰能想到,他還是個殺人犯吶?我的命真苦……”
說到這里,路瑤淚流滿面,悲悲切切。
江舟耐心地聽著,把紙巾遞給她,卻也沒有安慰她。
任何理由也不能成為殺人的理由。
更不能成為她江舟徇私枉法的理由。
何況,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負責尸檢,在檔案室工作。
就算楚城是她的丈夫,她也不能越俎代庖。
路瑤抽泣片刻,眼巴巴看向江舟,接著說:“你也見過林逸,他表現(xiàn)得確實很優(yōu)秀是不是?他故意騙我,我怎么能分得清?
這么多年,我都在學校和家庭間打轉(zhuǎn),社會經(jīng)驗少,接觸的男人更少,我怎么知道林逸是個感情騙子?
再說,林逸為什么不騙別人,偏偏要來騙我?”
說到這里,路瑤蒙淚的雙眼帶著一抹怨憤看過來,“邱杰為了報復(fù)你才害了那么多人,林逸是不是知道我是你的老同學,才找上我的?”
這話的意思是,她被林逸騙,是江舟給她招來的災(zāi)禍。
江舟無心解釋。
不肯誠心悔過,還在怨天尤人的路瑤有這種蠻不講理的思維很正常。
江舟對她失望透頂,已經(jīng)不屑于跟她理論了。
錄音筆還在錄音,探監(jiān)室也有即時監(jiān)控,路瑤的所作所為都會記錄在案。
浪費口舌跟她辯解毫無意義,江舟索性沉默不語。
“你怎么不說話?”
路瑤完全不知自己說的話有多荒唐,語氣里透著幽怨,“總之于公于私,你都應(yīng)該幫我,還我一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