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們一個個興奮地嗷嗷叫,像是剛獲得特赦的死囚,拖兒攜女,扛著行李,加快步伐往山坡下沖。
疲勞絕望等一系列負面情緒,在此刻一掃光。
不過,看著關(guān)卡近在咫尺,實則很遙遠。單下坡那段山路,他們就走了半個多時辰。
眾人不自覺又恢復(fù)成慢吞吞的蝸牛步伐。
實在是太累了!到了關(guān)卡,還不知道官兵給不給過?這么一想,心底涌出來的興奮,也消失了。
忽然,看到前方涌過來一片黑壓壓的人影。等近了一看,官兵騎馬在后面追,不少和他們一樣衣衫襤褸的流民,四散奔逃。
林思泠等人一個激靈。
這又是出什么事了?
難不成像大陶縣那樣,關(guān)卡攔著不給進,所以流民們暴起沖關(guān),與官兵發(fā)生沖突了?
但這地方距離關(guān)卡還有幾里地,多大的仇多大的恨,官兵抓人抓到這地方來了?
李紹和邢峰連忙大喊:“退后!上山坡!快跑——”
萬一被官兵當(dāng)成暴民一伙的,與那些流民一起被抓,可就太冤枉了!
李家村村民立即掉頭就跑。
這當(dāng)兒人人各自為戰(zhàn),只顧身邊最在意的人,哪管他人。公玉謹和顧楓幫忙林思泠拉車,一個轉(zhuǎn)眼,邢峰和林瑩瑩就不知道被人群沖散到哪里去了。
李紹等人本來也跑在前面的,但他們跟不上,剛上坡便被甩掉了。
公玉謹急促地說:“泠妹妹,這車子不要了,我們快跑!”
可顧楓和林思泠有點舍不得。這輛車裝著她們的全部家當(dāng),沿途歷經(jīng)辛苦的收獲,如果丟了,一窮二白重頭再來,那又得費多大勁?
此時官兵逼近,他們已能看清楚馬上騎士明晃晃的鐵甲,手中揮動的長槍鋼刀了。
對于流民,他們沒有任何猶豫慈悲之心。追到一個,直接槍捅刀砍,馬蹄踐踏,如同對待敵人一樣。
更有甚者,斬下男流民的首級懸掛馬前,抓住年輕女流民橫放馬背上,一路呼嘯而過。
一路灑滿流民們驚恐凄厲的慘叫,官兵們肆意惡毒地呵斥獰笑。
林思泠等人逐漸回過味來——
這些官兵,哪里是在阻止流民們沖關(guān),他們是在故意驅(qū)趕搶劫流民!甚至擄掠婦女,殺害無辜,帶回他們的項上人頭,充作戰(zhàn)功!
相比召南縣令的不作為、投降敵人;大陶縣縣令的鐵腕政策;這棠關(guān)守將是純粹的惡、喪心病狂!
他們的武器不是用來對付敵人的,而是用來殺戮自家的老百姓。
三人不再猶豫,丟下獨輪車,只背了隨身細軟,互相拉扯著鉆進路邊草叢。
耳邊聽著風(fēng)聲呼嘯,馬蹄雜沓,一個悶雷般的聲音,響在頭頂——
“啊哈,這還有個年輕的女人!”
身上鐵甲濺滿鮮血的一名官兵,盯上了顧楓,桀桀對身后的同伴大笑。
“歸我啦——”
“歸你個屁!所有女人抓回去,都得讓王校尉先過目,好的獻上去,輪得到你我?”
他的同伴一陣嬉笑怒罵,緊跟縱馬沖過來:“先把兩個小崽子解決了!”
他們以為看到的情形,接下來必定是三人抱頭鼠竄,或者束手待斃求饒的樣子。做夢也沒想到,聽到他們的聲音,在前面逃跑的三人,突然一起回過頭來——
亮光乍現(xiàn)!一蓬白霧散開!
兩名官兵哼也沒來得及哼,連人帶馬,倒在地上。
陷入無邊黑暗前的最后一眼,是看到一個瘦小的身影直撲他們,手中菜刀,狠狠砍進他們咽喉!
搜出官兵搶劫來的錢袋,三人躲在草叢中,看其他官兵沒有注意到他們這個方向。公玉謹膽子壯起來,讓林思泠和顧楓原地等候,跑去把沒丟多遠的獨輪車拉了回來。
趁無人注意,三人悄悄推著車,朝東面山坳處跑。
流民大部隊紛紛逃上山坡,部分人慌不擇路跑向曠野,官兵注意力集中在這些人身上。他們?nèi)齻小小身影,被樹木草叢掩護,反而被忽略了。
不知道跑了多久,林思泠只覺得嗓子眼火辣辣的,迎面灌進的風(fēng),像是鈍刀子割喉嚨,戳得生疼。
為了不拖后腿,她拼盡全力跟在兩人身后。
其實顧楓和公玉謹體力也到了極限。
尤其公玉謹,他身體本就不好,推車的主力還是他;仡^望一眼沒有追兵,周圍也沒有外人在,擺擺手,扶住獨輪車慢慢坐下來。
三人好一番喘息,癱躺了一盞茶功夫,方慢慢把緊張的那口氣緩過來。
然而彼此看看,話也不想說。
他們這次,似乎被逼到絕境了。
好不容易來到棠關(guān),進不了常州,甚至動手殺了官兵……與李紹等人跑散,接下來的路,他們?nèi)齻人該如何走?
去常州平石城這條路,肯定行不通了。現(xiàn)在溟兵又在肅州一帶肆虐,他們要逃到哪里去,才能覓得安身之所?
林思泠忽然想到公玉謹先前拿出來的那張寶貝地圖,重燃希望,開口:“公玉哥哥,不去常州平石城了,我們一起,去先前你說的那個地方吧?”
公玉謹艱難爬起來,從獨輪車行李中掏出三個水囊,遞給她和顧楓一人一個。
“哪個地方?”
“就是那個南北交界……三不管地帶!
林思泠對他當(dāng)時那兩句話印象深刻。
公玉謹一陣遲疑:“我們?nèi)齻人?”
他當(dāng)初建議這個地方,是看人多勢眾,方便開荒。三個人,準確說是兩個女孩一個男孩,他們?nèi)ツ欠N地方干嘛?
“我善于種植,姐姐醫(yī)毒雙全,你會武功,我們能自給自足,還能保護自己,為什么不能去那種地方,正好可以躲避外面這么亂的世道!”
公玉謹瞥一眼她的小手小腳,種植、自給自足什么的,他就聽聽。含糊答:“去哪里不急著定,我們先找到邢叔、你娘他們再說吧……”
林思泠面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如果一定要捎帶上癲公癲婆的話,公玉謹這個朋友,她也打算狠心分道揚鑣了!
難得有機會將那兩個討厭的人甩掉,為什么還要湊作堆?
公玉謹有些為難地看著林思泠,沉默下來。
他當(dāng)然知道林思泠極其厭惡那兩人。
但是,邢叔打小護著他,風(fēng)風(fēng)雨雨追隨他。兩年的生死與共,這份忠誠與情誼,不能說拋下就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