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有不少的世族,其實未必希望知道真相。
他們雖是最大的受害者,似乎也隱隱的察覺到了什么。
可說也奇怪,他們反而害怕自己想象的事變成現(xiàn)實。
反而是陳家,似乎一點也不急。
到了次日上午的時候,御史臺有御史前來陳家,希望查一查陳家關(guān)于精瓷買賣的賬目。
其實此人也只是來碰碰運氣,陳家若是不肯配合,他也沒有辦法。
可誰曉得,陳家的三叔公笑容可掬的領(lǐng)著人到了陳家的賬房,直接取出了多達幾箱的賬本,表示要全力配合,甚至如若人手不足的話,陳家還愿意提供人手。
這御史心里有些發(fā)虛了。
說實在的,他其實隱隱的也是有點害怕查出點什么。
若真查出來了呢?
原本這其實只是敲山震虎的把戲,大家都心知肚明的!
可若是真查出來了,就不一樣了啊。
查出來了,要不要上報?
上報了之后,會不會引起天下的震動?
會不會這件事還牽涉到宮里去?會不會和太子有關(guān)?
諸公會不會在這件事上力保自己?
這無數(shù)的疑問,盤繞在他的心頭,于是……他便開始磨洋工。
表示自己一個人就能看完所有的賬目,嗯……一本一本,每一筆賬都要算清楚。
心里倒是希望,那些去了浮梁縣的人,先將陳家的貓膩暴出來,免得自己成了這出頭鳥。
三叔公很高興地道:“相公早就該來查了,外頭有許多的傳言,都說我們陳家啊,靠精瓷斂財,說精瓷暴跌,和我們陳家有關(guān)。你看,憑空污人清白嘛!我們陳家是這樣的人嗎?現(xiàn)在相公來了也好,這一查,不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嗎?我們陳家清者自清,雖不畏人言,卻也怕眾口鑠金的。”
三叔公說罷,親自給這位御史斟了茶,這客氣的態(tài)度,讓這御史心里更是打鼓,眼睛看著賬目里無數(shù)的字數(shù)。
只咳嗽道:“是是是,我也是這樣想的,這并非是御史臺針對陳家,實在是…外間流言蜚語甚多啊!
三叔公樂呵呵地道:“那你就辛苦些,好好地查,若是在此查的有些什么不便,賬簿也可以帶走,無礙的,我們陳家還有備份!
三叔公又客氣一番,最后才走了。
留下這御史坐在案牘后,眼睛從數(shù)字里抽離開來,卻已開始心里打鼓了。
…………
房玄齡等人又聚在了政事堂。
清查陳家精瓷一事,引發(fā)了巨大的反響。
這是敲山震虎的第一步。
宰相們對此,倒是態(tài)度很堅決。
只是……
鸞閣那里沒有什么動靜。
陳家的反應(yīng)也很平平。
當然,大家對此不覺得意外,極可能是暴風(fēng)雨來臨時的寧靜罷了。
至少諸公們是做好了應(yīng)對的準備的。
此時,房玄齡坐下,書吏給宰相們斟了茶,大家亦紛紛落座。
他們的心思很深,尤其對于許敬宗而言,可謂是復(fù)雜到了極點,自己的兒子……已經(jīng)牽涉進去了,為了鸞閣的事,許家付出的代價太大。
可是許敬宗不得不跟著宰相們的步驟走,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到了這一步,只能爭鋒相對了。
房玄齡呷了口茶之后,抬頭起來,面帶微笑道:“今日的新聞報來了嗎?”
“房公,我等也在等著呢!倍湃缁扌α诵Φ溃骸敖袢盏念^版,十之八九是徹查精瓷的消息,就是不知新聞報會怎么說!
房玄齡莞爾道:“卻也未必盡大家的意,新聞報畢竟是陳家的,這是對陳家不利的事,未必肯大張旗鼓的刊載!
杜如晦就理直氣壯地道:“若是不將其當做頭版,就顯出陳家露怯了!
“哈哈……”房玄齡不禁笑起來,這倒是實話。
宰相嘛,畢竟一舉一動,都和天下人息息相關(guān),正因如此,所以此時卻都顯得不疾不徐起來。
他們?nèi)绯5拈_始說一些無關(guān)痛癢的事,顯露出自己的氣度。
終于,書吏帶了報紙來,這書吏行色匆匆,進來便躬身道:“新聞報來了!
“來,取來看看!狈啃g打起了精神。
便有書吏忙是取了報紙上前,送到了房玄齡的手里。
方才大家還在猜測,今日頭版是什么。
因而紛紛看向房玄齡。
許敬宗忐忑不安地率先道:“房公,頭版可是關(guān)于精瓷的事嗎?”
房玄齡搖搖頭道:“不是!
一旁的杜如晦捋須大笑道:“哈哈,看來如我所言,這陳家是真的心虛了!
“不!狈啃g的臉色卻是越來越凝重了,口里道:“不是心虛!
“噢?”所有人的臉色一沉,他們知道,肯定是有什么大事發(fā)生了。
杜如晦的神情認真起來,道:“房公,頭版刊載的,到底是何事?”
房玄齡看著報刊良久,方才抬頭起來,深吸了一口氣才道:“你們自己去看吧!
接著,他將報紙傳閱了下去。
而拿了報紙的人,個個臉色陰沉起來。
今日頭版刊載的,乃是自鸞閣里來的消息,說是為了杜絕像陸家討要謚號,還有許昂橫行不法之事,鸞閣既奉了皇帝的旨意,那么勢必要廣開天下的言路,為皇帝查知天下的實情,防止再有藏污納垢的事繼續(xù)發(fā)生。
于是……鸞閣下令制造一種銅制的匣子,類似于郵筒的模樣,置于長安各處,令天下的百姓上言朝政的得失、伸冤、自薦。
不只如此,還要在太極宮前,設(shè)置一面鼓,稱之為登聞鼓,若有人有大冤,可進行敲擊,這鼓聲的敲擊聲,便連宮內(nèi)的鸞閣也可以聽到。
報紙傳閱到了杜如晦時,杜如晦只一看,已臉大變,厲聲道:“他們這是想要做什么?”
這是十分嚴厲的斥責。
杜如晦勃然大怒。
其他宰相們看了,一個個臉色鐵青。
很明顯。
事態(tài)又擴大了。
而且擴大到了無以復(fù)加的地步。
看上去,這頭版之中可謂是說的冠冕堂皇,只是希望能夠接納從天下來的建言,廣開言路,同時可以打擊一些不法之事。
而且鸞閣確實沒有執(zhí)法的權(quán)力,鸞閣得到了這些伸冤的人,還有各地來的奏疏,會進行清理,一部分代替這些人上呈宮中,另一部分,或是讓人登報討論。
看上去,十分完美。
可是……這里頭卻有一個問題。
大唐的體制在于,皇帝將統(tǒng)治天下的一部分權(quán)力讓渡給三省。
而三省則依靠六部以及各個衙署治理天下。
這是自古皆然的制度。
理論上來說,三省和六部,就是中間商,皇帝是廠家,而天下百姓就是消費者。
頭版之中要做的事,卻變成了另一回事了。
若是人人都可以通過銅匣子進言,那么還要中間商,不,還要大臣們做什么?大臣們不就是干進言的事的嗎?
倘若人人有了冤屈,都跑去將自己的冤屈投遞到銅匣子里,那還要御史臺,要刑部和大理寺做什么?
某種程度而言,鸞閣就等于是把三省六部直接踹開到一邊去了。
意思就是說……你不帶我玩,我就自己玩,反正鸞閣有直奏宮中的權(quán)力,那我就搜集天下臣民們的奏表,自己和皇帝討論機要。這天下百姓若有什么冤屈,我們鸞閣自己去查證,而后直接上奏皇帝,給人伸冤。
那么三省呢?
三省干啥?
六部呢?
顯然……這是在挖墻腳,是不讓中間商賺差價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