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現(xiàn)在還好好的活著,但房玄齡其實內(nèi)心深處,已經(jīng)預定了似‘文定’或者是‘文昭’、甚至是‘文貞’這樣最頂級的美謚了。
你給我一個‘康’,還不如讓我房玄齡現(xiàn)在死了干凈!
李秀榮則是定定地看著他道:“怎么,房公對‘康’還不滿意?安樂撫民,不正是房公現(xiàn)在的作為嗎?有何不妥之處呢?”
房玄齡:“……”
這話沒法說,好吧!
為啥沒法說呢?因為謚號這個事,就等于是別人的贊許一樣,若是他自己跟公主說,我覺得我可以試一下‘文貞’或者是‘文定’,這顯然就有點不太要臉了。
杜如晦見房玄齡為難,便開口道:“殿下,老夫以為……”
李秀榮目光一轉(zhuǎn),看著杜如晦,立馬接口道:“杜公在任,也是安樂撫民。”
杜如晦:“……”
杜如晦的臉色頓時變幻不定起來,他發(fā)現(xiàn)李秀榮的話鋒,接下來似乎要轉(zhuǎn)到他死后的事上了。
這房玄齡都只是個康呢,那他杜如晦……至多也只是一個康了。
他忙咳嗽道:“殿下,這個時候不宜議這個!
“難道我們議的不就是謚法的問題嗎?”李秀榮正色道:“國家大事,在祀與戎。祀者,國家大事也,這關系到的,乃是一個國家的禮法,可是我看……我大唐的禮法,就出了大問題,無論是不是平庸,是否尸位素餐,人人都要美謚,這是人之私心,可將這私念,凌駕于禮法,長此以往,怎么可以呢?”
“我聽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今日謚法已經(jīng)流于形式,成為了空談,若是不改,將來怎么賓服天下?我看……要改正,就要從朝中諸公開始。所以鸞閣這里,絕不會同意陸貞的謚號,要嘛朝廷不賜他謚號,他們陸家想要,那就是‘隱’,沒有商量。這些話,我可以負責,說破了天,也絕不更改,誰若是因此而徇私,因而枉顧了禮法,那么鸞閣也絕不罷休。就算諸公反對,那也無妨,明日鸞閣就撰文登報,好好在新聞報里,議一議這謚法之事,且要天下人看看,這徇私的謚法,給天下百姓是什么觀瞻!
宰相們又沉默了。
大家很難受。
如坐針氈一般。
這其實涉及到的,是潛規(guī)則,大家都是朝廷命官,你好我也好,你給我一個美謚,我也給你一個美謚,大家都是要面子的人。
可鸞閣若要鬧大,甚至還要鬧到見諸報端,這大家的臉皮子,就都不要了。
在大家啞口無言下,李秀榮此刻,已長身而起:“接下來,不知還有什么可議的事呢?”
“這……”
“既然沒有了,那么就這樣罷,鸞閣已經(jīng)表明了態(tài)度,諸公都是聰明人,所謂名正則言順,言順則事成!辦任何事,若是名不正言不順,如何讓天下人心悅誠服?一個碌碌無為之人,就因為逝世,便有三省的宰相給他遮羞,這豈不是提倡大家都碌碌無為嗎?陸貞為官,朝廷是給了俸祿的,沒有對不住他,沒有道理到了死了,還要給他正名。今日既議定到此,那么就讓人去告訴陸家吧,謚號沒有,朝廷絕不會頒這份誥命,若是還想要,那么就只有‘隱’,他們想用就用,不用也無礙。”
說罷,李秀榮拂袖,領著武珝,便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只是……
她人一走,有人捂著心口,表情痛苦。
眾宰相反應過來:“哎呀,岑公,岑公……你這是怎么了。”
“來人,來人啊,去叫御醫(y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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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岑公,乃是中書省侍郎岑文本。
岑文本很得皇帝的信任,一方面是他文章作的好,什么詔書,經(jīng)他潤色之后,總能出彩。
而且他為人很低調(diào),這也符合李世民的性情,畢竟入值中書省的人,掌握著機要,若是過于張揚,難免讓人不放心。
而這位行事低調(diào),做什么事都不露聲色的岑公,自然而然也就在三省之中有了立足之地。
方才他聽了李秀榮的一番話,覺得心口堵得慌。
那小妮子,真是要人命啊。
若是房玄齡和杜如晦這樣有名望的人,都只得一個‘康’的謚號,那他這個中書侍郎,又如此低調(diào),豈不也成了隱?
岑文本的身體原就一直不太好,他年紀很大了,越是到了這個年齡,越是不免想著身后的事。
他并不指望自己的仕途再進一步,取代房玄齡和杜如晦,成為真正的宰相。他心心念念的,就是能夠在自己死后,朝廷若是格外開恩,不敢追求文成、文貞,但至少也該給個文忠、文憲之類。
可是……現(xiàn)在好了。
全完蛋了。
有了公主這么一攪和,又說要堅持原則,不能私相授受,還要放出去給新聞報,讓天下人公議,這下子的……說不定到時候真說他尸位素餐,給一個隱字,那就真的白忙活了一輩子,啥都沒有撈著了。
他心里很恐慌,再加上身體又不好,聽著這一番扎心的話,就直覺得心口疼了。
眾人見他如此,連忙七手八腳的讓他躺下,又給他喂了溫水。
岑文本這才勉強的吐出了一口長氣,開口便道:“咳咳……這可不成啊,陸公尸骨未寒,怎么可以這樣侮辱他呢?”
陸貞……
大家才想起來了,這陸貞若是這一次得不到謚號,就是開了先河啊。
表面上好像沒什么。
可實際上呢,這樣的先例一開,其他人還好意思要謚號嗎?
可是謚號關系著大臣們死后的榮耀,看上去只是一個名聲,可實際上……卻是一個人一生的總結(jié),若是人死了又得不到什么,那人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要彈劾公主殿下,不能容他胡鬧了!
“怎么彈劾,哭求謚號嗎?一旦彈劾起來,這件事便會鬧得天下皆知,到時還要登報,全天下人就都要關注陸相公,他人剛死,生前的事要一件件的挖掘出來,讓人非議,我等這樣做,怎么對得起亡人?”
眾人又沉默了。
很顯然,事情很棘手啊,總不能每一個人上謚號的時候,都彈劾一次吧!
人只能死一次,死都不能好死,還得把生前做的事都翻出來大家七嘴八舌來品評一二,這日子還能過嗎?
最重要的問題是,這政事堂里的諸公,每一個人都會死,大家誰都逃不掉。
想一想自己死了,朝堂和市井之間,人們爭論著自己做過什么好事壞事,便不禁讓人打寒顫,這是死都不能瞑目哪。
“拖不得了啊!庇腥藲膺葸莸牡溃骸霸偻舷氯ィ懠夷沁呍趺唇淮?”
眾人又默然。
這是很棘手的問題,甚至關系到了這里頭的每一個人的福利。
…………
而在另一頭,李秀榮和武珝回到了鸞閣。
武珝笑道:“殿下方才的一番話,讓諸相公一句話都不敢說!
李秀榮抿嘴微笑道:“其實是不是有些強硬過頭了?”
“當威望不足的時候,必須昭示自己的強硬,讓人生出畏懼之心。只有等到自己威加四海,大家都畏懼師母的時候,才是師母施以仁義的時候!蔽浍嵳溃骸斑@是歷來權(quán)謀的原則,若是破壞了這些,隨意施加仁義,那么威望就蕩然無存,陛下賜予殿下的權(quán)力也就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