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三件……
那些懷揣著全副家當的人,心在淌血,我們可是昨天晚上就來排隊的啊。
在這大冬天里,站了一宿。
只是此時,卻也無可奈何了,其實也來不及挑選,伙計們很不耐煩:“快揀,快揀,還看什么看,后頭的人還要買呢,買個東西,還這樣寒酸,再不買就出去,如若不然,掌柜要來罵人了。”
于是,進來的人,也怕挨罵,在這痛罵聲中,興匆匆的揀了三樣貨,便一溜煙地跑出去。
這一出去,遠處便有人朝他們咧咧:“喂,你那貨賣不賣?我收……”
可首批進去的人,卻是理也不理,將包袱里的瓷瓶踹在自己心口位置,小心翼翼的捧著,絕不敢停留,仿佛生怕被人惦記著似得,已是一下子去遠了。
于是……排在后隊的人越來越焦慮了,這排隊的人也越來越多,盧文勝在其中,越發(fā)的焦慮。
時間過得很快,等排到了盧文勝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了。
他匆匆地進店,只見這店里已是一片狼藉,幾個伙計像大爺一般,各自坐在椅上,施施然地翹著腿,還有人磕著烤熟的南瓜子。
啊呸一聲,南瓜子入口,隨即瓜子殼連帶著吐沫吐出來,伙計這才斜著眼,打量著進來的人。
一見到人,一個伙計便火冒三丈地道:“趕緊,還有最后幾件了,不買就滾!”
盧文勝:“……”
有人不忿道:“這是什么態(tài)度,我是花錢來購物的……”
“叉出去!”幾個孔武有力的伙計便二話不說,有人直接取了棍棒來,將人圍了,直接叉出,將人直接丟出去之余,還不免破口大罵:“這不識抬舉的狗東西,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這也就是在店里,若換做從前老子在鄠縣挖煤的時候,敢這樣大聲跟我說話,依著我脾氣,早就一稿頭下去,將他腦漿都打出來了!
那人啊呀一聲,直接撲街在地,口里還不忿的道:“我要買瓷器,我要買……我都已排到隊了!
可外頭還大排長龍,大家一直在焦慮的等著,一見到有人被叉出來,雖然覺得兔死狐悲,這些店伙計實在太囂張了。
可細細一想,居然心中暗喜,這顯然又少了一個買貨的了,自己豈不是又多了一絲絲的機會嗎?趕的好啊,買精瓷就要有買精瓷的規(guī)矩。
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
以至于那人狼狽的爬起來,四處跟人抱怨,說自己遭遇了如何糟糕的待遇,可大多人只是繃著臉,假裝沒有聽進去,卻都焦慮的看著店里。
盧文勝見了此情此景,哪里還敢拿大,只覺得自己身子矮了一截,就差跪著將錢奉上了。
對于盧文勝而言,若說心里不窩火,那是不可能的,可現(xiàn)在盧文勝的心理預期顯然已經不一樣了,起初來的時候,他的預期是買一件瓷器,放著也好,若是能掙點小錢,就最好不過了。
可是在這大冷天里,排了足足兩個時辰的長隊,整個人已是又冷又餓,想著自己已付出了這么多,此時他的心理卻是,無論如何也得買幾件回去。
何況自己受點苦算什么,外頭不還有人排得更遠嗎?
等他發(fā)現(xiàn),店里果然快要沒貨了,不過剩著七八件尾貨的時候,心里就更是慶幸無比,連看著那可惡的伙計也變得可愛起來了。
其他幾個進來的客人,紛紛想要搶貨,最后這伙計道:“一人只能買一件,誰也別啰嗦,付錢,買完了就趕緊給我滾!
盧文勝的心就猛地沉了下去,排了這么久的隊,才只能買一件?
可這個時候,他深知絕不能和這些伙計慪氣,要不就連一件也買不上了,便只好乖乖地給了錢,選了一個瓷瓶,匆匆將瓷瓶抱著,頭也不回的跑出去。
他們一走,這些伙計便開始集結。
數十個精壯的漢子,面色黝黑,一看就是鄠縣來的,渾身煤渣子的氣息,卻個個孔武有力,陳福一聲號令,隨即便有人取出了售罄的牌子,牌子一掛,立即關門。
外頭大排長龍的人一見,頓時沸騰了,有人憤憤不平地叫道:“我都排了三個時辰……”
另一個人道:“怎么就沒了,我怎么這么倒霉,到了我這兒就沒了貨?”
有人甚至嚎啕大哭,或許是餓的難受,昏厥了過去。
有人則是憤怒的破口大罵:“誰要買你們陳家的瓷器,我若再來,我便是王八養(yǎng)的!
外頭一陣混亂。
好在陳家的余威尚在,店里也是如臨大敵,大家倒是不敢動手,只是叫罵不絕,那些排了很久的人,心里更是涼到了極點,白費了這么多功夫,結果什么都沒有得到。
而盧文勝在此刻,已覺得自己身體要掏空了,又冷又餓,卻是小心翼翼地將瓷瓶揣在懷里,心里……竟隱隱有喜悅。
雖說花了七貫錢,花費了這么多的功夫,甚至……自己根本沒有挑到一個中意的款式,可是這些都不算什么,尤其是看到那些氣的跳腳的人,令他有一種好像花了錢還中了大獎一般的感覺,一時高興得熱淚盈眶……
剛剛走出沒多遠,將烏壓壓的人拋在后頭,拐過了幾條街,這里的人少了許多,可他抱頭跑著,路旁卻有不少貨郎在此,口里叫住他:“兄臺,兄臺……你瓷瓶賣不賣,賣不賣?”
盧文勝壓根沒工夫理他們。
身后的人大叫:“十五貫收,十五貫,兄臺,這不吃虧啊,轉手就賺了這么多錢!
見盧文勝越走越遠,還有人不甘心:“十七貫,你平白掙十貫呢,十貫……我實話和你說,你出了這里,再尋不到更高的價了。兄臺……”
盧文勝依舊理也不理。
他悶頭捧著瓷瓶,像抱著自己的寶貝一般,便連嬌妻美妾,在此時也不香了。
為了這么個寶貝,已經不是花錢的事了,這里頭投入的……還有自己的感情哪。
十七貫……我盧文勝很看重嗎?
雖說平白掙了十貫,對于盧文勝這樣的人而言,也不算是小錢,放在平常的百姓家里,甚至足夠一家老小兩三年的生計了。
可這算得了什么?
他趕緊回家,卻舍不得將這瓷瓶放在堂中,太招搖了,若是有什么磕磕碰碰,自己也舍不得,于是小心翼翼的取了一個箱子,墊了干草,將瓷瓶收了起來。
當夜,又叫了幾個朋友,那陸成章便是其一,大家一起到家里喝了酒,而后盧文勝紅光滿面的將人叫到庫房來,點了蠟燭,激動的當著所有的友人面前將瓷瓶展示出來。
陸成章幾個看到這瓷瓶,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了。
陸成章忍不住道:“可惜今日我需當值去不成,如若不然……唉,真該去啊……嘖嘖,盧兄啊盧兄,想不到……你真買來了。我聽聞現(xiàn)在都已經十七貫收了。咦,這釉上所繪制的……乃是雞嗎?呀,好雞,好雞。”
他伸手想要撫摸。
盧文勝有些舍不得,尤其是見陸成章在這瓷瓶上留下了指紋,盧文勝更像是心要抽搐一般的難受。
“咳咳……好啦,不必把玩啦,只是一個瓶兒而已,走,我們喝酒,去好好喝酒。”
陸成章卻是扯著盧文勝道:“要不,盧兄,這瓶兒,我買下來吧,現(xiàn)在市面上已十七貫了,我十八貫拿下如何?我也并不是要奪人所好,只是……我平日要當值,下一次若是來了貨,只怕也不便去排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