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有些話是不能點破的。
陳正泰隨即笑了笑,武珝的目光卻看向了遠處的魏征:“恩師,此人在這里已經(jīng)等了恩師很久了!
陳正泰目光一轉(zhuǎn),視線也落在了魏征的身上,道:“此人拜我為師,你意下如何?”
武珝似乎很快從武元慶的悲哀中走了出來,只稍作沉吟,就道:“此人倒是光明磊落,我見他神色之中,有不容侵犯的剛直,這樣的人,倒是少見!
“少見?”陳正泰哂然一笑,帶著考校武珝的心理:“為什么?”
武珝道:“一個人沒有欲望,才能做到剛直,這便是無欲則剛的道理。可是……我細細在想,這話卻也不對,還有一種人,他并非是沒有欲望,而是因為,他的欲望太大的緣故!
陳正泰恍然大悟,這武珝倒是很擅長觀察人哪,小小年紀,就已經(jīng)對人心掌握的如此的熟稔了。
可細細想來,卻也不是沒有道理,于是道:“你的意思是,他的欲望,并非只是眼前所謂的一些權(quán)勢和財物,亦或者……美色?”
說到美色二字……武珝俏臉微微窘迫。
陳正泰露出了贊賞之色,接著道:“你還真說對了,有一種人,他的欲望太大,要的是名垂千古,是心中的理想得到貫徹,這豈不也是人欲的一種?正因為這樣的大欲望,戰(zhàn)勝了心中的小貪欲,所以才能做到心中坦蕩。我去會會他。”
陳正泰說罷,便信步上前,武珝則亦步亦趨的跟在陳正泰的身后。
魏征默默的站在遠處,其實早已看到了陳正泰,只是見陳正泰與武珝在細聊,于是沒有上前。
他背著手,這湯泉宮在半山腰上,自此俯瞰山下郁郁蔥蔥的群巒,魏征佇立著,紋絲不動。
等陳正泰上前來,魏征隨即朝陳正泰行禮,從容地道:“恩師……”
陳正泰笑了笑道:“不過戲言而已,何須當真呢?”
魏征卻是很固執(zhí)的搖了搖頭:“既行了師禮,豈有兒戲的道理?如今我已辭去了官職,自然要聆聽恩師教誨的。”
陳正泰倒也不尷尬,帶著微信道:“這樣說來,玄成既辭了官,可有什么好去處?”
魏征想了想道:“自是聽候恩師差遣。”
陳正泰其實沒想到魏征會來問他的意見,此時倒是沉吟起來,不得不說,像魏征這樣的人,還真不好安排!
這個人的名聲太大了!
不過他在心里認真的想了想,很快便道:“不妨如此,你這些日子,不妨在二皮溝走一走看一看,待了十天半月,到時再來見我!
陳正泰非常清楚,一個人的觀念已經(jīng)形成,是很難扭轉(zhuǎn)的。
若只是輕飄飄地跟他講幾句道理,是不行的。
要知道,魏征在歷史上也算是一個狠人了,可能名垂千古的人,必定有過人的理解能力!
現(xiàn)在他已成了一介布衣,首先要改變的,是他的思維方式。與其去慢慢灌輸他一些道理,倒不如直接讓他自己領(lǐng)會,這樣的方法可能更直觀!
魏征只道:“喏。”
他回答的很干脆,臉色平靜而從容,沒有什么扭扭捏捏的。
陳正泰倒是不禁對這個人欣賞起來,他十分喜歡這種干脆利落的性子。
“那么……下山吧。”陳正泰看了看遠處的秀麗景色,微笑道。
武珝跟在陳正泰后,一言不發(fā),在外人看來,倒像是陳家的婢女一樣,她的美貌……倒是成了這奇女人的某種保護色,令人率先被她的美貌所吸引,卻無法窺知她內(nèi)里的智慧。
陳正泰說罷,便信步而行,她便一臉乖巧的模樣,等陳正泰和魏征辭別,登上了車。
武珝嬌小的身軀便也上了車去,馬車徐徐而動。
陳正泰有些倦了,便靠在軟墊上,武珝便垂著眼簾不發(fā)一眼。
陳正泰卻是突的道:“你為何不言?”
武珝道:“恩師在休憩,不敢打擾!
陳正泰吁了口氣:“可是我感覺你有話想說!
“是,我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
“嗯?”陳正泰打起精神,抬頭凝視武珝。
武珝踟躕道:“這些日子,我都在打理書齋,這才發(fā)現(xiàn)……有一個巨大的問題。”
陳正泰還以為……她會想武家的事呢……
陳正泰道:“你繼續(xù)說下去!
武珝道:“陳家的產(chǎn)業(yè),大抵可分三種,一種是盈利的礦業(yè)和作坊,另一個,便是朔方城。還有一個,即為交易所和錢莊。這三樣,除了朔方城暫時沒有太大的產(chǎn)出之外,其他兩樣的產(chǎn)出都很驚人。一年下來,能為陳家掙來的錢財,有上千萬貫之巨。至于朔方,現(xiàn)在也漸漸開始有了起色了,大量的皮毛和牛馬買賣,可以做到朔方的建設(shè)達到收支的平衡!
陳正泰笑了笑:“是啊,掙錢真是不易,我可是挖空了心思,卻還沒有達到一個小目標!
他這話本是隨口說笑而已,武珝卻是凝重的道:“可以說,陳家的錢財若是這樣繼續(xù)的積攢下去,說是富可敵國也不為過。只是……我卻發(fā)現(xiàn)一個巨大的危機!
武珝繼續(xù)道:“陳家的產(chǎn)出,譬如作坊的擴建,又如錢莊的信用,還有朔方的建設(shè),以及許許多多的事,其實最需要的……乃是人力,還有土地的供應(yīng)?墒恰@恰與這天下的時局有些不合……”
武珝果然看出來了。
陳正泰看著她,輕飄飄地道了兩個字:“是嗎?”
武珝認真地道:“陳家的產(chǎn)業(yè),需要大量的人力,而人力從何而來呢?多招納一些人力,對于許多世族而言,人力的價格就會變得昂貴,部曲就會人心浮動,那么他們的仆從和大量的部曲,只怕就要不安分了。再者,陳家產(chǎn)出了這么多的貨物,又需要一個市場來消化,這些年來,陳家一直都在擴建作坊,因為作坊有利可圖,可不斷的擴建,市場終究是有盡頭的。而一旦這個擴張的勢態(tài)放慢,又該怎么辦?可是世族大多有自己的莊園,每一個莊園里,都是自給自足,他們并不需要大量的貨物,這樣封閉且能自給自足的莊園越多,陳家的貨物就越難販賣!
“除此之外……世族重要的財源,還有放貸,就說我們武家吧,武家不算什么世族,根基太淺薄,所以土地的產(chǎn)出并不多,部曲不似其他世族那般,有數(shù)千上萬之眾。因而我們武家重要的財源便是向佃戶們放貸,放了貸給他們,他們一旦無法承擔(dān)時,最終只好成為武家的奴仆?墒顷惣业腻X莊,其實一直都在擠占這些盈利。百姓們碰到了災(zāi)年,再不是像從前那般想盡辦法求貸了,有的直接背井離鄉(xiāng),前去朔方和二皮溝。也有的人……想盡辦法從陳家的錢莊借貸,畢竟陳家錢莊的利息要低一些!
武珝道:“所以,我斗膽在想,陳家若是這樣下去,遲早……會徹底的動搖天下世族的根基,大量的土地、莊園、部曲,這數(shù)百年的基業(yè),都將動搖。”
“陳家多掙一分利,莊園的產(chǎn)出便要少產(chǎn)出一分,長此以往,天下的世族,如何維系家業(yè)呢?”
陳正泰不禁笑了:“那么,你認為會變成什么樣子!
“可能什么都不會變!蔽浍嵑苷J真的道。
陳正泰道:“不是已經(jīng)改變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