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色暗淡,婁師德已顯得有些焦灼起來。
他對陳正泰道:“陳詹事,那越王衛(wèi)的陳虎精通兵法,他這是故意想要消磨我們,今天就已消耗掉了我們大量的箭矢,到了明日,若是大舉進(jìn)攻,我等沒有了弓箭,這畢竟只是宅邸,又非城墻,便是投石也無法借力,這樣下去,只怕堅(jiān)持不了三日!
蘇定方卻朝著他樂呵道:“放心便是,我們等的就是這個,到了明日,就該短兵相接了!
看著蘇定方依舊悠然自若的模樣,婁師德一臉疑竇,皺著眉頭道:“短兵相接,我們兵少,沒了地利,必死無疑啊。”
蘇定方和陳正泰對視一眼。
陳正泰便安慰婁師德道:“會不會死,就看他們的本事了!
蘇定方則吩咐人準(zhǔn)備造飯,隨即吩咐下頭的驃騎們道:“今夜好好休息,明日才是硬仗,放心,賊軍不會夜間來攻的,這些賊軍來源復(fù)雜,彼此之間各有統(tǒng)屬,對方領(lǐng)兵的,也是一個老將,這種情況之下夜間攻城,十有八九要相互踐踏,所以今夜好好的睡一夜,到了明日,就是你們大顯神威的時候了!
他居然該吃吃,該喝喝,一點(diǎn)不為明日的事?lián)鷳n。
倒是婁師德卻察覺到了什么,難道這陳詹事和蘇定方當(dāng)真想要和對方短兵相接?這……也太自信過頭了吧,對方的人數(shù)是他們這邊的近百倍啊,按照這種懸殊的比較,就算是三頭六臂,也必死無疑。
婁師德只覺得陳正泰和蘇定方瘋了。
到了次日,果然休息了一夜的叛軍又開始重整旗鼓。
上午的時候,又是幾次試探性的攻擊。
直到了正午,在確定鄧宅里的弓箭耗盡之后。
那陳虎親自帶著一隊(duì)親衛(wèi)開始巡視各營,隨即招了各部的人馬到了一處。
他四顧左右,口里則道:“陳正泰狼子野心,挾持當(dāng)今天子,我等奉旨勤王,已是刻不容緩了。時間拖得越久,天子便越有危險,今日必須破門,他們已沒了弓箭,只要破了那道宅門,便可長驅(qū)直入,本將軍親自督陣,大家吃飽喝足之后,立即大舉進(jìn)攻,有后退一步者,斬!”
說著,他的親衛(wèi)竟是押解著昨日敗退下來的十?dāng)?shù)個逃兵出來,這些逃兵個個哀嚎,口呼饒命。
陳虎看都不看他們一眼,只冷冷地自牙縫里蹦出一個字:“殺!”
于是,刀斧手將人按在地上,猶如宰雞一般,狠狠用砍頭的重刀將這逃兵的人頭干脆利落的砍下。
陳虎坐在高頭大馬上,手中的長槍挑起一顆頭顱,揚(yáng)起來,隨即大呼:“誰若是后退,這便是榜樣。我實(shí)言告訴你們,今日退一步,必死無疑,若是沖鋒在前,才有一線生機(jī),來人……”
又有數(shù)十個士卒,抬了箱子來,箱子打開,這七八個箱子里,竟都是一吊吊的銅錢,無數(shù)的叛軍,貪婪地看著箱中的財(cái)物,眼睛已經(jīng)移不開了。
陳虎冷笑道:“攻入了這里,不但另有升賞,這些錢財(cái),也統(tǒng)統(tǒng)是現(xiàn)在賞賜你們的,此乃吳使君和本將軍的恩典,大家各自分發(fā)吧,每日兩百五十個錢,到時先登者,賜錢十貫。”
一下子,叛軍們精神振奮,紛紛道:“敢不從命!
…………
在鄧氏宅邸的大堂里。
陳正泰提這筆,寫了一張張的紙,一旁的婁師德和李泰等人則是看得目瞪口呆。
卻見這一個個紙片上,都寫著錢十貫的字樣,下頭還有陳正泰的簽名。
陳正泰已經(jīng)寫了一個多時辰,手脖子已酸痛了,而后將這一沓沓的欠條交給婁師德,道:“去,分發(fā)下去,告訴他們,這是我陳正泰親手所書的欠條,等打完了今日這場仗,拿著這欠條,便可以去兌換陳家真正的欠條,每人十貫,算是小意思,再告訴大家,我陳正泰是個有良心的人,絕不會虧待自家的弟兄,今日只要肯賣命,這十貫,只是開胃小菜!”
“若有戰(zhàn)死的,每人撫恤三十貫,若是還活下的,不但朝廷要封賞,我另有十貫的賞賜,總而言之,人者有份,保準(zhǔn)大家往后跟著我陳正泰吃香喝辣。”
就是今日了!
鄧宅之外已是人喧馬嘶。
烏壓壓的大軍開始做了最后的動員。
此時日上三竿,烈陽當(dāng)空,無數(shù)的人馬揮汗如雨,隨即號角齊鳴,震撼天地。
無數(shù)的叛軍如洪水一般,一群敢死的叛軍已攜帶著木盾,護(hù)著沖鋒為首,朝著鄧宅大門而來。
宅中的婁師德大急,請命要帶人上墻投石。
這是最傳統(tǒng)的守城之法,能殺一個便殺一個。
陳正泰卻對這樣的打法沒有絲毫的興致。
倒不是瞧不起,而是他和蘇定方已有了更好的方法。
聽著陳正泰直接的拒絕,婁師德懵了。
他有點(diǎn)看不明白陳正泰的操作。
他似乎千算萬算,漏算了一件事,跟陳詹事這樣的人,真能好好的應(yīng)戰(zhàn)嗎?
現(xiàn)在整個鄧宅的守軍,已經(jīng)陷入了絕地。
此乃兵家大忌,倘若再不消耗敵軍,必死無疑。
也罷,也罷。
婁師德倒不是拼不起的人,知道到了最后的時刻了。
于是他沉著臉,直接提刀,召集了所有的差役。
此時,差役們身上已揣上了欠條。
差役們耳目靈通,當(dāng)然曉得來自關(guān)中的陳氏欠條意味著什么。
雖說現(xiàn)在這個欠條,和平日所見的不同,可都是陳家出的,想來效果是相差無幾。
此時,他們個個亢奮起來,不過,但凡是領(lǐng)了如此的重賞,心里卻又有一些惴惴不安,因?yàn)樯倒隙济靼,人家的錢不是白拿的,命得留下。
婁師德緊緊握著刀柄,面上露出恐怖之色,手指著后宅的方向,沉著地道:“你們的妻兒老小都在后宅。亂軍之中,是什么樣子,你們就算沒有見識過,也應(yīng)當(dāng)也有所耳聞吧。何止是你們,便是老夫的妻兒也都在這后宅里,他們現(xiàn)在已是惶惶不安,因?yàn)榇箅y就要臨頭了。你們有妻兒老小,老夫也有。老夫不和你們說什么忠義,人茍活在這個世上,不就是求一個太平嗎?”
婁師德說到此,突然厲聲道:“如何太平?”
差役們個個沉默,有的恐懼,有的垂頭。
婁師德瞪大著眼睛,目光如炬,口里繼續(xù)道:“太平是咱們男兒大丈夫們打出來的,我們后退一步,叛軍們便得寸進(jìn)尺。我們只有守在此,死戰(zhàn)到底,方有太平。今日老夫與你們在此浴血,已做好了死的準(zhǔn)備,老夫死,老夫的兩個兒女,老夫的妻妾亦死。不過是死而已!”
“若是從賊而死,則你我之輩,則遺臭萬年?扇羰菫槠蕉ㄅ奄\而死,能有什么遺憾呢?聽到外頭的鼓聲呢號角了嗎?他們的人數(shù),是我們的十倍、百倍!可又如何,又能如何?此前這天下不知幾人稱王,有幾人稱帝的時候,亂世之中,爾等是如何顛沛流離的,難道你們忘了嗎?今日又有人妄圖恢復(fù)亂局,使天下陷入混亂。爾等七尺男兒,可以坐視不理嗎?”
說到這里,婁師德將長刀狠狠地貫地。
他的氣力,讓本在笑嘻嘻旁觀的陳正泰大吃一驚。
長刀隨即刺入地中,入地一尺。
嗤……
陳正泰看得頭皮發(fā)麻,這樣的氣力,若是將刀砍在人的身上……
只見婁師德歇斯底里地大呼道:“殺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