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即便如此,似乎還是比后世某個自稱自己十全武功又很喜歡到處作詩的某個皇帝水平要高一些。
陳正泰正色道:“懇請恩師賜教!
李世民很欣慰,陳正泰這個小子,很對朕的脾氣啊,他新近做了一首詩,很是得意,正好給陳正泰看看。
說罷,朝一旁的張千瞥了一眼。
張千會意,忙是取了一幅紙來,在陳正泰面前攤開。
李承乾見狀,也湊過來看,眼睛落在這紙上,立即裝模作樣道:“好詩,好詩啊……”
陳正泰心里鄙視他,搶我臺詞。
這紙上的詩,顯然是李世民的即興之作,所以書寫時很潦草。
陳正泰只看到了這詩的第一句:寒隨窮律變……
頓時,陳正泰心里有了印象,他樂了,這不是李世民流傳下來的最著名的一首“首春”。
但凡知識水平稍稍高過一些義務(wù)教育的人都大抵對這詩有一些印象,因為這是李世民詩歌的巔峰之作。
所以只模糊地看了第一句,后頭的字雖潦草,陳正泰憑著些許的記憶,再憑借著幾個認出來的字,便故作心花怒放的頷首點頭:“寒隨窮律變,春逐鳥聲開,初風(fēng)飄帶柳,晚雪間花眉……好詩,好詩啊,恩師日理萬機,居然還能有所感慨,誦讀此詩,猶如春意浮現(xiàn),真是如沐春風(fēng),如微微細雨浸入心田!
李世民聽了,突然覺得這話真是再好聽不過了,開口欲笑。
一旁的李承乾卻是酸溜溜道:“不對,什么春逐鳥聲開,還什么初風(fēng)飄帶柳,你念錯了,上頭分明寫的是:春逐鳥聲放,還有春風(fēng)飄帶柳,你還說什么見了如沐春風(fēng),你連字都認錯了!
陳正泰愣住了,仔細去看紙上的詩,果然,不是聲開,而是聲放,也不是春風(fēng),而是初風(fēng)。不對呀,見鬼了,分明這一首‘首春’是聲開和初風(fēng)的呀,難道自己記錯了?
可眼前卻又分明寫著‘聲放’和‘春風(fēng)’……
李世民聽罷,臉沉了下來,一雙虎目直直得看著陳正泰。
所有人都閉口不語,一時氣氛凝重了起來。
陳正泰心說這下糟了,哥們居然也有馬前失蹄的一天,于是忙道:“恩師恕罪,學(xué)生萬死。”
李承乾這時候才樂了,美滋滋的看著陳正泰……他當(dāng)然和陳正泰無冤無仇,說起來,陳正泰還送了自己吃食呢,只不過……見父皇這般器重他,身為太子的李承乾心里難免有一些小小的不悅,反正是挑一挑陳正泰的錯處,這也不是什么大罪,也好教父皇知道,這陳正泰也沒什么了不起。
李世民拉著臉,一副冷然的樣子。
“你這小子居然沒認真看,瞎……”
可隨即,他頓住了,不對……他虎軀一震。
聲開……初風(fēng)。
他這首詩,乃是即興之作,雖然很滿意,可實際上李世民卻是知道,詩中有好幾個字,是值得推敲的,譬如鳥聲放,就不夠押韻,又譬如下闋的春風(fēng),與上闕的春逐又有重合,這本就是詩詞的大忌,可李世民想破腦袋,也想不到用什么詞來取代。
可他竟是發(fā)現(xiàn),陳正泰無意說的這一句聲開,竟是點睛之筆,不但合了韻腳,且這一個‘開’字,真將那春意盎然的氣氛給烘托了出來。至于后頭的初風(fēng),也是恰到好處。
朕本是想將這詩稿,到時請幾個有才學(xué)的臣子來推敲一番,再將此詩定稿,原以為單憑這個草稿,就足以讓陳正泰見識朕的厲害了。
可哪里想到,這陳正泰只瞥了一眼朕的詩,便一下子切中了此詩中的關(guān)鍵所在,且還立即補漏拾遺,只是這兩個字的刪改,原本這中上之詩,頓時又上升了一個層次。
李世民呼吸粗重。
他對詩詞很看重。
畢竟……劉邦作‘大風(fēng)歌’,曹操能吟‘觀滄!闶悄撬鍩,詩詞的水平也是不簡單。
朕努力一些,費一些心,寫幾篇好詩,流傳千古,這很合理吧?
靠著貞觀之變登基的李世民,似乎總是希望自己事事都能做好,好讓天下人知道,自己文武雙全,好讓后世人贊嘆。
本來這首詩,李世民是打算暗中召集一些鴻儒,給自己修改幾句,而后公之于眾。
可如今……
李世民眼一張,在陳正泰的修改之下,此詩竟已再無破綻了。
陳正泰此子……真是深藏不漏啊。
他能迅速指出問題,并且精準(zhǔn)的修正,若只是這個,還不算本事,問題就在于,這一切只發(fā)生在剎那之間,此人的詩才……恐怖如斯。
當(dāng)然……若只是如此倒也罷了,那些有一些才學(xué)的人,尤其是年輕人,最喜歡的就是沾沾自喜,四處賣弄。
可是正泰呢,他卻沒有因此而賣弄自己的聰明,而是故意將詩念錯,這是煞費苦心的想要給朕遮羞,也是想將此詩所得來的美名,全部送給朕嘛?
這是什么,這是大忠大孝啊。
被李世民一說,陳正泰心里忐忑不安,大氣不敢出。
人家都說伴君如伴虎,他太大意了,自信過頭了,張口就把經(jīng)過反復(fù)推敲定稿的《首春》給念出來了。悄悄將目光投向李世民,見李世民一言不發(fā),陳正泰心里更是發(fā)虛。
可這時……李世民卻給了他一個很有深意的眼神。
啥……
這是啥眼神?
啥意思?
隨即,便聽李世民臉色平靜的道:“不錯,正泰沒有念錯,確實是‘聲開’和‘初風(fēng)’。
陳正泰:“……”
李承乾卻不禁道:“啊呀,父皇,不對呀,你看這白紙黑字,分明寫的便是……”
李世民勃然大怒,看著這個嫡親的長子:“住口,你就知道貪玩。李承乾!你出生時,朕將你取名承乾,何謂承乾,這是上承天命之意啊,上承天命之人,豈似你這般,你看看你現(xiàn)在成了什么樣子?”
李承乾嚇得兩腿一顫,他沒想到龍顏大怒,可是明明……
只是這個時候,他再不敢多嘴了,立即道:“兒臣萬死!
垂頭喪氣,像斗敗的公雞。
李世民打量著陳正泰,越來越覺得這個弟子很是不凡。
其實人和人是不一樣的,正因為人不同,所以李世民看問題的角度也不一樣。
似陳正泰這樣動不動就開口一句陛下好棒棒,這樣的話若是自其他人口里說出來,哪怕是李世民親信的房玄齡、杜如晦;李世民這等心機深沉的人,只會認為此人城府太深,口蜜腹劍,反而會生出反感之心,可若是從陳正泰這么個少年郎口里說出,卻不覺得違和。
同樣的道理,如陳正泰這般,不動聲色的幫李世民改動了詩文,換做其他人,在李世民眼里便覺得是阿諛奉承,可到了陳正泰身上,李世民便覺得很合理了。
畢竟……這是自己的弟子,弟子有忠孝之心,就好像兒子將好吃的奉給自己的父親是一樣的道理,不但不會反感,反而讓李世民感受到陳正泰的誠意。
所謂智子疑鄰,不過是人性使然而已,即便是李世民也不能免俗。
李世民含笑看著陳正泰:“正泰也會作詩?”
“不,不會!标愓┑溃骸皩W(xué)生不會作詩!
還敢說自己不會作詩?
可李世民心知肚明,或許……這便是陳正泰的聰明之處吧,他分明有詩才,卻故意藏拙,這就是想要成全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