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正泰立即道:“恭喜恩師,恩師威震四海,區(qū)區(qū)梁師都,不過跳梁小丑,恩師一聲號令,天下歸心,活該這梁師都碎尸萬段!
李世民闔目,他決定自動過濾掉陳正泰那些威震四海,天下歸心之類的話,自覺的提取出有用的訊息,李世民道:“朕記得當初,你曾說過,我大軍一到,梁師都必被部下所叛,是嗎?”
“是,學生說過!
李世民凝視著陳正泰,反問道。
“你是如何得知?”
陳正泰心里想,當時自己不過是一時脫口而出,哪曾想現在卻成了事前諸葛亮了。
現在李二郎要自己說出原因,自己總不能告訴他,這是因為我特么的熟知歷史的緣故吧,十有八九,這恩師要將自己當作是妖人,剁碎了喂狗,再在自己的棺材上撒上一點雞血鎮(zhèn)邪。
所以,自己必須要給李世民一個合理的解釋。
他抬頭,見李世民此刻正炯炯有神的看著自己,心里倒吸一口涼氣,本公子是福是禍,就看眼下了。
“只有一個緣由!
“噢?”李世民臉色更加凝重起來,虎目死死的盯著陳正泰。
陳正泰坦然道:“恩師,那梁師都最大的依仗是什么?”
陳正泰這恩師二字,叫的越來越順口了,以至于李世民竟覺得漸漸沒了違和感。
李世民略一思索:“梁逆勾結突厥,借助突厥人,這是朕最為忌憚之處!
是啊,如果不是梁師都占據了河西,又和突厥人勾結,只憑他一個區(qū)區(qū)夏州的力量,在李世民眼里,不過是土雞瓦狗罷了。
陳正泰笑道:“問題的關鍵就在這里,梁師都勾結了突厥人,有了突厥人作為靠山,這是他的好處?啥鲙煱 ^有得必有失,他得了突厥人的支持,可失去的卻是什么呢?”
“他失去的,且不說民心,最重要的是……突厥是什么人,這突厥乃是胡人,在那數千里的大漠之中繁衍,學生不客氣的說,相比于大唐,他們雖空有十萬鐵騎,可實際上呢,卻不過是一群空有武力的乞丐而已。”
“梁師都認賊作父,突厥人本就家徒四壁,突然多了一個兒子,且這兒子占據了夏州,又怎么會輕易放過他,少不得要對他勒索,這夏州并不富饒,而突厥人窮兇極惡,如此搜刮,那么……固然梁師都得了突厥人作為靠山,可對于夏州的軍民而言,他們察覺到,自己的日子,自從梁師都投了突厥人之后,變得更為清苦,梁師都不得不屢屢派遣人搜刮百姓,便連自家軍中的糧餉只怕也要縮減,他雖任用了許多同族來約束軍隊,可他的同族之人,眼見他如此不得人心,又恐懼我大唐的天兵而至,難道,不會有其他的想法嗎?”
“這也是學生斷言,只要陛下?lián)]師西進,賊軍必會引發(fā)內亂的原因,恩師只看到了梁師都有數萬軍馬,看到了梁師都的背后有突厥人做靠山,可是看不到的,卻是數不清的軍民被搜刮殆盡,急盼著我大唐能夠吊民伐罪,救民于水火。更看不到,賊軍的內部,早有人對梁師都的倒行逆施大為不滿,正因為如此,學生才敢如此的斷言!
歷來認賊作父的人,都是沒有好下場的。
因為你認了一個爹,可爹畢竟是要吃肉的,你雖不是人家親生的,可總不能你吃肉爹吃糠吧,反正不是親生的,這干爹雖許諾保護你,可平日里,自然少不得要對你可勁了盤剝。
陳正泰這番‘見識’,其實有點牽強附會,有點像后世對命題作文,進行事后的分析理解。
可李世民聽了,表情卻更凝重。
這個時代資訊并不發(fā)達,絕大多數人都是渾渾噩噩,有見識的人,是極少數。
何況,你還要從一個點,去分析出其他可能發(fā)生的事,最后發(fā)出較為準確的判斷。
單憑這個,這樣的人……就足以稱之為人才了。
李世民不禁驚訝的看著陳正泰,若陳正泰是長孫無忌或者房玄齡這樣的人,李世民并不會覺得奇怪,可眼前分析的頭頭是道,甚至對整個河西局勢作出準確判斷的人,只是一個從未接觸過無數公文,只躲在書齋里的少年郎啊。
陳正泰似乎覺得自己的理由還不夠充足,于是忙道:“梁師都自以為依靠了突厥人,便可高枕無憂,可是,成敗的關鍵,在于民心,民心所向,則無往不利,所向披靡,誠如恩師所稱道的君輕民貴一般,正所謂“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大膽,爾是什么人,竟敢胡言亂語!”此時,一聲厲喝打斷了陳正泰的話。
陳正泰被喝斥聲嚇到,有點懵。
自己說錯了什么嗎?
沒什么不對呀,唐太宗本來就推崇的是君輕民貴,所謂君為舟,民為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可此時,陳正泰卻發(fā)現,殿中的氣氛竟一下子緊張起來。
厲聲斥責陳正泰的乃是李世民身邊的一個老宦官,老宦官臉色漲的通紅,一副厭惡的樣子,死死的盯著陳正泰。
陳正泰哪里知道。
民貴君輕,尤其是這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這番話,雖是古已有之,可實際上,當著皇帝喊出這句話,其實還是挺大逆不道的,現在不過是貞觀三年,此時李世民還沒有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自己的這一番主張。
這得在數年之后,魏征在諫言中提出這個思想,而后李世民虛心的接受。
也即是……對于當下這老宦官而言,陳正泰這個小子,居然當著皇帝的面,說什么百姓比社稷,比皇帝還要緊要,這還了得,這家伙要反了天不成?
老宦官乃是內常侍,名叫張千,張千倒不是厭惡陳正泰,只是覺得這個小子實在是口無遮攔,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也敢在陛下面前造次。
在他心里,這天底下誰能比皇帝陛下要緊,至于那些小民,不過草芥而已,陳正泰這番話,往重了說,就是大逆不道。
大唐皇族自稱自己是老子的后人,所以推崇的更多是老莊之學。
當然,儒臣們依然也有自己的主張,可是當下的儒臣們,更多的提倡君臣之道,卻很少拿孟子的君貴民輕來說事,畢竟……這等同是故意給皇帝臉色看。
內常侍張千板著臉,呵斥了陳正泰一句之后,面上殺氣騰騰,繼續(xù)尖的嗓子大喝道:“什么君輕民貴,皇帝陛下是九五至尊,貴不可言,你再敢胡說,難道不怕治罪嗎?”
陳正泰一臉懵逼,臥槽……
難道……我特么的又說早了?
這就是對歷史半生不熟的壞處啊。
不過這個宦官挺討厭的,有點沒有眼色,我陳正泰拍一下自己恩師的馬屁,那是為了生活。
你特么的一個宦官,也想騎在我的頭上。
陳正泰于是肅然正色道:“你一個閹人,又懂什么?君為舟,民為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載舟覆舟,所宜深慎。這樣的道理,你豈會明白!
君貴民輕這個道理,李世民不是不懂,畢竟,這是孟子的主張。
陳正泰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李世民并不介意,甚至他覺得陳正泰很識大體。
當宦官張千站出來呵斥陳正泰的時候,李世民卻依舊冷眼旁觀,他倒是想借張千來殺一殺這個小子的銳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