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剛出,就聽久久不語的太叔公憤然開腔兒道:“你這潑貨,好沒教養(yǎng),三更半夜的,叫吵什么?也不嫌晦氣!
這番話,聽到了第五有臣的耳朵中去了。他恍若倦夢方回,豁然有了三分清醒、七分警覺。念頭一轉(zhuǎn),他拎起酒壺,立起身子,帶著熏人的酒氣,晃晃蕩蕩地朝太叔公那桌步去。
走不幾步,第五有臣突然覺得身體格外笨重!按蠹s是喝了酒的緣故吧!”他心里暗暗思忖著。
在太叔公對面坐定后,第五有臣眼怔怔地看著對方頭頂上的名帖,不覺冒冒失失地問了一句:“你犯了什么樣的滔天罪惡,才會被判終身監(jiān)禁。俊
只這一語,激發(fā)了太叔公暗藏心底的所有憂愁怨憤、慍怒愧怍。“堂堂總擂主,也要靠看底層玩家的笑話,來消磨時光嗎?”他凜然道,面上不大和樂。
此言一出,第五有臣暗暗地吐舌道:“這人脾氣真大,問都不讓問的。”心里這樣想,嘴上說的卻是:“非也!非也!”停頓了一口氣兒,他又接著把話說道:“有玩家說苦山是游戲直播間的良心,我想來看看,這良心長什么樣,能不能看!
他說的話兒,教太叔公疑訝不已,兀自沉思了多時,然后才道:“我以為,你和那些惡神妖仙一樣,來苦山,只為了用別人的苦難,來堆積自己的功德!
第五有臣聽得清楚,好奇心頓起!皭荷裱?怎么還有神仙來這里普度眾生嗎?”嗟呀嘆息了一陣子后,他略一搖頭道:“我來了一天,別說神仙了,連只鬼都沒撞見。看來……是機(jī)緣未到。
“你當(dāng)然撞不見。”太叔公冷笑了一聲說道,繼而自斟自酌。
這句話來得奇突,直教第五有臣摸不著頭腦,他追問了幾句,被太叔公拿話支吾過去了。
隔不多時,第五有臣用自己的酒壺,給太叔公倒了一杯酒,繼之轉(zhuǎn)用嘮家常的口吻問道:“太叔先生來苦山多久了?”
“五十年六個月零三天!碧骞珱]有喝下杯中酒,而是伸出一根手指,有節(jié)奏地敲打酒杯。
“記得這么清楚。”第五有臣脫口而出內(nèi)心的疑問。按道理,只有被判有期徒刑的罪犯,才有理由每天數(shù)著自己身陷囹圄的天數(shù)過日子。
太叔公浩然長吁一聲,接著聲音凄切道:“苦山卑污,下流風(fēng)俗,就連山上,最不起眼的山膏獸,張嘴閉嘴都是穢語污言。好沒意思。”又一聲嘆息。“我受困于此,每天掰著手指頭過日子。每一天、每一天的煎熬痛苦,我都記得清清楚楚,片刻不敢忘!
“煎熬痛苦?”第五有臣想了一會兒,突然矍然道,“奴籍玩家在這里,難不成還要服苦役嗎?”
太叔公搖搖頭,表示否定,旋即把話問道:“你看街上那些個東飄西蕩的奴籍玩家,有一個女的沒有?”
“好像……好像是沒有!钡谖逵谐紝に剂艘魂囎,回答道。
“不是好像是沒有,是一個都沒有。知道為什么嗎?”說到這里,太叔公的情緒忽然激動了起來,“因?yàn)槊恳粋來到苦山的奴籍女玩家,每一個!一來就會被強(qiáng)行喂下黃棘果實(shí),送進(jìn)歡樂窩,供最下等的NPC,還有奴籍男玩家,淫——樂——”
一聽這話,第五有臣立時矍然問道:“系統(tǒng)不管嗎?”
“管。‘(dāng)然管!可每次的結(jié)果都是不了了之,不了了之,不了了之。”說這段話里的四字成語時,太叔公頓足、拍桌,音量一聲比一聲高。
正是:己身不正,焉能正人。
一言剛出,就聽“吱呀”一聲。第五有臣循聲望去,見一個頭向后歪仰著、頸子上長著一個大瘤子的奴籍玩家,緩緩地踱將進(jìn)來。
【奴籍玩家廖無吟:男,風(fēng)系,下天竺。未上榜。罪犯不友,監(jiān)禁一月。御下妖獸???】
第五有臣看得心驚,不禁開口問太叔公道:“怪了!怪了!苦山特產(chǎn)的無條草,不是專治大瘤子嗎?怎么他還是這樣?”
一語未了,但聽太叔公哀嘆一聲:“好東西都自帶翅膀,只會往高飛。我們夠不到!彼p目逼視著第五有臣,神情異樣地解釋道。
他們的對話,廖無吟一句句聽在耳中,一陣陣疼在心坎兒里。“我這病,等我服刑期滿,出了這苦山,就自愈了!彼麑ひ惶幾,傲然道:“我跟那些個終身監(jiān)禁的奴籍玩家不一樣,我可是有日子出去的!
正是:內(nèi)里空虛的人,總是傲慢無禮的。
說話間,福在怒匆匆地遁出,對著廖無吟深深施禮道:“今夜客滿,客官去住別家吧!”
“我不住店!绷螣o吟扯開嘴角,訕訕地笑道,“我喝酒。來一壺香薷飲!
“本店今夜不接外客!备T谡f完,用最兇悍的語氣命令道,“請你出去!
“出去就出去。MD,就跟誰稀罕來你這破店似的。”廖無吟一頭往出走,一頭罵道,“一會兒不讓來,一會兒又讓來。屬王八的,一會兒一翻殼。”臨出門時,他掀桌子、踹椅子,一個人鬧出了沸反盈天的架勢。
待聒耳的叫鬧聲漸行漸遠(yuǎn)后,福在進(jìn)到第五有臣身前,施禮致歉道:“總擂主受驚了。洗澡水已經(jīng)放好了,您上樓安置吧!”
“我不困!钡谖逵谐紦u搖手,說道,“你先去休息吧!不用照應(yīng)我了!闭f完,打開酒壺蓋子,一口氣悶了半壺香薷飲。
福在迅速看了太叔公一眼,接著俯身行禮道:“唯唯。”說罷,遁走。
“苦山,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第五有臣欲淚不淚道,“我不信這里的每一個玩家都罪無可恕!
“你真的這樣想?”太叔公問道,一臉不信的表情。
“我不了解這里的奴籍玩家,但我了解奴隸主。”第五有臣打了一個酒嗝,然后說道。
話音才落,又有“乓”的一聲,四個或手提燈籠、或手持火把的奴籍玩家,撞開店門,一同舉步,遁將進(jìn)來。
【奴籍玩家申雪鴛:男,風(fēng)系,下天竺。未上榜。罪犯惟反,監(jiān)禁十年。御下妖獸???】
【奴籍玩家鮑雪稠:男,水系,下天竺。未上榜。罪犯惟內(nèi),監(jiān)禁十年。御下妖獸???】
【奴籍玩家席雪尺:男,火系,下天竺。未上榜。罪犯惟貨,終身監(jiān)禁。御下妖獸???】
【奴籍玩家仇雪痕:男,雷系,下天竺。未上榜。罪犯惟來,終身監(jiān)禁。御下妖獸???】
“福來,出來迎福了!睘槭椎纳暄x,一進(jìn)來就大聲嚷嚷道。
四位玩家圍桌而坐,也不喝酒,也不叫菜,也不催福來,就只是你一言、我一語,不停息地聊起了天兒。說的大都是些在苦山的所見所聞、所知所感。
“辛苦陰陽謀,智取巧力奪。我在這世情欲海里蹚上了這么一回,到了到了,還是個奴隸命!滨U雪稠自嘲般說道。
“天生我人物,叵耐晨興夜寐,拼死拼活,到了到了,不值得。人!非得等到大限臨頭、命在頃刻的時候,才能真正明白,這一生的困苦艱危,根本毫無意義可言!毕┏唠S后說道。
“什么陽威陰福,陰威陽福,我只知道驕妄非福!背鹧┖塾中Φ,“吾生浮世間,當(dāng)以自在先。”
“往事煙云散,遑論悲與歡!鄙暄x搖頭擺手道,“不可追憶,不可追憶!
第五有臣聽在耳里,不覺從恍然之中,澈出了一個大悟徹悟來。他忙端起酒杯,過去敬酒,可話還沒說上一句,就被申雪鴛的發(fā)言給打斷了:
“第五有臣,你可知道,在你無限榮光的背后,我們這些玩家,不是活受罪,就擎等死嗎?”
“我沒有什么榮光!币槐葡露牵谖逵谐祭^續(xù)說道,“尸山血海里堆出來的,只有罪孽!
“你能這樣想,也算是死得明白了!备T诘穆曇魪牡谖逵谐忌砗髠鱽。
第五有臣一回頭,恍恍惚惚間,看那福在的身形越來越模糊。不過少頃,福在就完全變成了另一副面孔,連頭上的名帖都變了。
【逼陽正德:男,水系,上天竺。未上榜。霸霸來了公會成員。御下妖獸三足鱉!
“小子,睜開你的狗眼,看看你爹是誰!北脐栒陆袊痰馈
下一個瞬間,豪邁的笑聲從腦后傳來,第五有臣轉(zhuǎn)回腦袋,再一看,發(fā)現(xiàn)方才的奴籍玩家,倏地躥到了丈尺高,頭上的名帖,也發(fā)生了變化。
【南榮易鐃:男,風(fēng)系,上天竺。未上榜。霸霸來了公會成員。御下妖獸???】
【南榮易鈸:男,水系,上天竺。未上榜。霸霸來了公會成員。御下妖獸???】
【南榮易笙:男,火系,上天竺。未上榜。霸霸來了公會成員。御下妖獸???】
【南榮易鼓:男,雷系,上天竺。未上榜。霸霸來了公會成員。御下妖獸???】
“你們……”此時,第五有臣身子一僵;此刻,他終于意識到了危險降臨。
“第五有臣,閻浮界的是非觀總是模糊不清,惟有立場,一目了然。”南榮易鐃接著又說,“不管你是不是自愿的,只要你站在了我們的對立面,就不可活。”
話音一落,陣法大開,死死地壓禁著第五有臣的靈體。受嘉榮草的影響,第五有臣靈體半廢,周身靈力無法調(diào)度。
逼陽正德望空吹出一口氣,變幻出無數(shù)利刃,齊向第五有臣攻去。
正在性命攸關(guān)的當(dāng)兒,一道金光如流星一般,飛墜而下,一逕落到第五有臣身畔,提上他便走。
耳旁風(fēng)嗖嗖響過,不知行了多遠(yuǎn),第五有臣才看清前來救拔他的人的真容!疤镄”!”第五有臣大驚道。之后,他用最大的聲音問道:“你這是什么功法?”
“這是神行之法,可隱匿行蹤,日行三萬里!碧镄”娊忉尩溃笆且粋好心的玩家,見我總被霸霸來了公會欺負(fù),教給我逃命用的!
半頓飯的工夫,到了苦山邊境。
“第五有臣,我只能送你到這里了!碧镄”娬f完,召出了傳送門。
“那你呢?”第五有臣擔(dān)心道,“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吧!”
“不了,我有我的路。”田小眾坦然一笑,說道。
【賬戶管理·狐幣轉(zhuǎn)賬通知:第五有臣向田小眾轉(zhuǎn)賬一億狐幣!
“小眾,我只有一個立場——大家都活著,有尊嚴(yán)的活著。”說罷,第五有臣信步走進(jìn)了傳送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