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檸眼底閃過一絲痛楚。
接著,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手抽了出來。
那一下,掙脫得太快太用力。
顧司禮的手,茫然地在空氣里抓握了一下,指節(jié)微微蜷曲,透出一種無助的空洞感。
他緊緊的擰著眉,真實的高熱讓他頭暈目眩,怎么也抱不住云檸。
“云檸!”
顧威看到堂哥難受不已的樣子,氣得臉都扭曲了。
他指著她,手指都在發(fā)抖,“你什么意思?給你臺階,你不下是吧?真當自己是個什么金貴玩意兒了?我哥都這樣了,你還要拿喬?!”
污言穢語劈頭蓋臉地砸過來。
幾個路過的醫(yī)護人員,都尷尬地別開了臉。
范倩倩暗自一笑,很滿意云檸的表現(xiàn)。
但表面上,她連忙上前一步,擋在云檸和顧威之間,臉上是恰到好處的焦急和無奈:“二少!別說了!云小姐她……,可能還有其他的事吧,別為難她了!
“狗屁!”
顧威大罵一句,“我真的從來沒見過,這么不知好歹的女人!”
“算了算了,你先和醫(yī)護人員扶著顧先生進去檢查身體!
范倩倩一邊勸顧威,還一邊轉身扮演好人。
她高聲對云檸說,“云小姐,二少就是太著急了,你別和他一般見識,既然你想走,就趕緊離開吧,別回頭司禮看見你了,又惹他傷心!
范倩倩說得情真意切,仿佛完全站在大局上考量。
云檸看著道貌岸然的范倩倩,沒有血色的嘴唇抿成一條僵直的線。
她頓了頓,最后看了一眼已經(jīng)陷入昏迷,被推進急救室的顧司禮。
沉默地轉過身。
女孩的腳步很輕,踩在光潔的地面上幾乎沒有聲音。
初秋的風穿過醫(yī)院的走廊,發(fā)出嗚咽般的低鳴。
走出醫(yī)院大門的時候,又下雨了。
雨不大,卻足夠把整個世界淋成一片模糊的臟水。
云檸沒帶傘,冰冷的雨絲就鉆進脖頸,激得她一陣哆嗦。
顧威的破口大罵還回蕩在耳邊。
顧司禮高熱的臉龐,還在眼前。
云檸站在濕漉漉的臺階上,茫然四顧。
她被趕了出來。
卻不知道要去哪里。
就在這時,頭頂那片令人窒息的灰暗,忽然消失。
一道陰影,沉默而穩(wěn)定地籠罩下來,隔絕了冰冷的雨絲。
云檸遲鈍地抬起頭,視些渙散地對上了一個身影。
一把純黑的大傘,穩(wěn)穩(wěn)地撐在她頭頂上方。
傘骨之下,是陳子期那張過分好看的臉。
他微微傾著身,碎發(fā)被雨霧染得微濕。
非但不顯狼狽,反而平添了幾分無害的溫潤氣息。
“等到你了!
陳子期的聲音穿透雨聲,清晰地落入云檸耳中。
這笑容太過溫暖。
云檸心口那麻木的鈍痛里,竟奇異地滲出一絲酸楚的委屈。
她的聲音帶著淋雨后的微啞和疲憊,問:“不是讓你先回去嗎?”
陳子期的笑容沒有絲毫改變,依舊明亮得晃眼。
他語氣自然地回答:“其實,我聽說過,你和顧先生的一些事。所以,怕你來醫(yī)院,會被刁難,就一直在這里等著!
“……”
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云檸垂下眼睫,避開男人的注視,聲音低低的,“謝謝你!
“不用謝!
陳子期的笑意更深了,傘穩(wěn)穩(wěn)地朝云檸那邊又挪了挪。
自己半個身子,則暴露在斜飛的雨絲里。
他關心地說,“我先送你回家吧?雨好像要下大了。”
云檸沒有力氣思考,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點點頭,動作有些僵硬:“好!
寬大的黑傘,穩(wěn)穩(wěn)地護送她走向停在路邊的車。
來到車前時,陳子期快走兩步,極其紳士地為云檸拉開副駕駛的車門。
手掌還體貼地護在車門框頂,避免她碰到頭。
云檸鉆進溫暖干燥的車廂。
皮革混合著一種極淡的、類似薰衣草的香氣撲面而來。
讓人緊繃的神經(jīng),不由自主地松懈了一絲。
接著,車門關上,隔絕了外面濕冷的世界。
陳子期繞到駕駛座坐進來,啟動車子。
流暢的引擎聲,在雨中顯得格外低沉。
車內很安靜,只有雨刮器,在擋風玻璃上,規(guī)律搖擺的聲音。
暖氣徐徐吹送著,帶著那股若有若無的薰衣草氣息,溫柔地包裹住云檸冰冷的四肢。
陳子期開車的姿態(tài)很放松,甚至有些慵懶,他隨意地挑起一些輕松的話題。
“天氣預報說,這場雨要下到明天呢,”
他側頭看了她一眼,語氣輕快,“你冰箱里囤糧夠不夠?要不要,順路去趟便利店?”
云檸靠在椅背上,目光有些失焦地望著窗外。
那些飛馳而過的霓虹燈牌,像融化的糖果,拖拽出長長的、迷離的光帶。
她努力集中精神,想回應陳子期的關心,喉嚨卻干澀得發(fā)緊。
“夠的。”她勉強擠出兩個字,聲音像蒙了一層紗。
“那就好!
陳子期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失神,又自然地轉換了話題,“剛才在急診那邊,我看到一只流浪貓,小小的,縮在角落躲雨,眼睛特別亮。”
他輕輕笑了笑,“想給它買點吃的,結果,一轉眼就不見了。”
“嗯……”
云檸應著,眼皮卻越來越沉。
那股薰衣草的香氣,初聞只覺得寧神。
此刻,卻好像帶著某種難以抗拒的魔力,絲絲縷縷地鉆入她的意識深處,溫柔地瓦解著她的清醒。
陳子期后面又說了些什么。
可聲音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水傳來,模糊不清。
云檸感覺,自己像陷進了一團巨大、溫暖、無比舒適的棉花里。
不斷地往下沉、往下沉……
最后,一點掙扎的意識,也徹底熄滅。
女孩的頭輕輕歪向車窗一側,呼吸變得悠長而均勻。
云檸昏睡過去。
車廂里徹底安靜下來。
只剩下雨刮器的聲音,和引擎的低鳴。
陳子期臉上那抹陽光般燦爛的笑容,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緩緩抹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將右手伸到空調的出風口,指尖在某個極其隱蔽的微小格柵上,輕輕一撥。
徹底關停了混合著特殊藥物的薰衣草香氣。
接著,陳子期側過頭,目光落在云檸沉睡的側臉上。
那眼神,不再是方才的清澈明亮。
而是沉淀出一種深不見底的、近乎貪婪的專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