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無法開上山坡,只能停在山腳。
江宇踩下剎車的瞬間,就解開了安全帶。
推開車門的瞬間,夏末夜風(fēng)如同洶涌的潮水,狠狠灌了進來。
“阿秋!”
滿頭大汗的葛婧被吹的一個趔趄,又結(jié)結(jié)實實的打了個噴嚏。
“小心!”
江宇扶穩(wěn)女孩。
他頓了一下,隨即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裹在葛婧的身上,“現(xiàn)在是夏末了,有些冷,先穿著我的衣服!
外套還殘留著男人的體溫,像一層微弱的屏障,試圖隔開這個冰涼的夏夜。
葛婧看著眼前的男人,胸口微動:“好,謝謝。”
“具體的位置還記得嗎?”
江宇的聲音在風(fēng)中依舊沉穩(wěn),目光掃視著前方黑黢黢的山坡輪廓,“我們一起去看看!
“是那邊!有樹的地方!”
葛婧指了指不遠處的一片山坡,她抿了抿唇,預(yù)感越來越強烈,“母親應(yīng)該在那里!
話落,她便裹著江宇的西裝,快速的向前跑去。
夏末的草地有些濕滑,葛婧的鞋底踩在上面,幾次差點摔倒。
江宇緊緊跟在身側(cè),有力的手臂一直扶著她的胳膊。
接著,手電光柱劃破濃稠的黑暗,在荒草、斷枝和裸露的亂石間掃動。
兩人繼續(xù)向前走,終于看到了廢棄公園那熟悉又陌生的輪廓。
斷裂的水泥路,歪斜腐朽的木長椅,還有……那個記憶中小小的、水泥砌的秋千架。
還有水泥矮墻邊……
那里,果然站著一個單薄的身影。
是葛婧的母親,溫佩珍!
溫佩珍背對著江宇和葛婧,面前,遠處那片深不見底的城市燈火。
夜風(fēng)掀起她身上那件寬大的藍白條紋病號服,像一只隨時會被吹散的、脆弱的紙鳶。
葛婧驚恐的發(fā)現(xiàn),母親所站的地方,再往后退一步,就是無比陡峭的山坡。
如果摔下去,重則有性命之憂,輕則也會全身骨折受傷。
“媽!”
葛婧驚恐的喊出聲。
變形的語調(diào),在寂靜的夜里回蕩,充滿了恐懼和無助。
唯恐母親做出什么傻事,她顧不得其他,連忙踉蹌著向前跑去。
可因為太害怕了,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撲倒。
“撲通”一聲!
葛婧的膝蓋,重重磕在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傳來鉆心的疼痛。
溫佩珍的身體一顫,像是從某種凝固的噩夢中驚醒。
她慢慢地轉(zhuǎn)過身,露出一張充滿絕望的臉。
從昏迷中醒來的女人,似乎更憔悴了。
顴骨高高凸起,眼窩深陷,嘴唇干裂。
凌亂的花白頭發(fā),被風(fēng)吹得粘在淚痕斑駁的臉頰上。
身上那件空蕩蕩的病號服,更襯得她形銷骨立,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
“婧婧……”
溫佩珍的目光穿過黑暗,落在葛婧的身上。
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像一縷隨時會散去的煙,帶著難以置信的恍惚,“我是不是很沒用?沒有守住你外公的產(chǎn)業(yè),沒有守好我們的家,還連累了你,我沒用!我真的沒用!”
她越說越激動,連帶著腳下的碎石,也簌簌的滾下山坡。
“媽!你別這樣想!這些事都不怪你!”
葛婧一邊試探的伸出手,一邊輕輕的向溫佩珍走去,“不是你的錯!從來都不是你的錯!是他們的錯!是葛邦國!是他狼心狗肺的人!是申雪薇,是葛光耀,是他們!是他們毀了一切!”
“不!不!歸根結(jié)底,還是我沒能力!
溫佩珍輕輕的抬起頭,望著滿是星星的夜空,眼睛里,是更深的絕望和自嘲,“你爸曾經(jīng)說過,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太強勢,所以他才壓力大,才會出軌。是我不如申雪薇溫柔,是我沒辦法像申雪薇那樣生下兒子,給他傳宗接代,都是我的錯……”
“媽媽真是太沒用了!媽媽對不起所有人,媽媽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
話落,溫佩珍抬起淚眼,看向腳下那片陡峭的山坡,眼神里充滿了令人心悸的解脫。
接著,她慢慢抬起腳,向前跨去……
“媽!不要!”
葛婧尖叫一聲,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
就在溫佩珍踩空的那一瞬間,女孩死死地抱住了母親的身體。
巨大的沖擊力,讓母女兩個人都踉蹌了一下。
還好江宇緊隨其后,拽住了葛婧的肩膀。
待兩個人站穩(wěn)之后,男人又輕輕松開手,默不作聲的看著這對抱在一起的母女。
“媽!你別這樣!”
葛婧用手臂死死的箍住溫佩珍,仿佛要將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渡給母親,將她從那冰冷絕望的深淵邊緣拖回來。
“你還有我!媽!你看看我!你還有我啊!”
葛婧抬起滿是淚水的臉,試圖讓母親看清自己的眼睛,“公司沒了,家沒了,都沒關(guān)系!我們還在!我們從頭來過!我養(yǎng)你!我照顧你!媽……,求求你別丟下我……,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
“婧婧……”
溫佩珍的身體在葛婧懷里僵硬著。
破碎的嗚咽,從她喉嚨深處溢出。
慢慢地,女人遲疑的抬起枯瘦的手指,一點一點的回抱住了女兒。
“對不起,婧婧,媽媽對不起你……”
溫佩珍開始嚎啕大哭,幾乎喘不上氣,語無倫次,“媽媽太沒用了,太懦弱了,只會拖累你,讓你為我操心,為我受委屈,可是我好難過,婧婧,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得了抑郁癥,腦子里,總有一個聲音告訴我,一切都是我的錯,只有死才能贖罪。所以……,所以我才做這些錯事的,婧婧,對不起,媽媽不想讓你難過,真的對不起……”
“別說了!媽!”
葛婧用力搖頭,將母親抱得更緊,“不是拖累!從來都不是!你是我媽!是我在這世上最重要的人!沒有你,我怎么辦?”
“媽,就當(dāng)是為了我,你也要好好的,別丟下我,別丟下我一個人,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空曠的廢棄公園里,只剩下葛婧和溫佩珍母女兩人嗚咽聲。
江宇沉默地,站在葛婧幾步遠的地方。
像一座沉默的山巒,無聲地隔開了身后的黑暗深淵。
夜風(fēng)吹亂了男人的碎發(fā),冷峻的側(cè)臉在昏暗中顯得線條分明。
那雙深邃的眼眸低垂著,帶著深沉的,幾乎要滿溢出來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