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衍川不知費了多少口舌,不得已說了多少句客氣拒絕的場面話,才終于從大爺大媽們蛛網(wǎng)般難纏的糾纏當中抽身出來。
他還從未在短時間內說過那么多句話,竟有些口干舌燥。
抬手一摸,額頭竟然還冒了幾滴汗。
站在自家門前,陸衍川定了定神。
這群大媽,某些方面竟然比敵特還要可怕。
這戰(zhàn)斗力,實在讓人不想經(jīng)歷第二次。
想著,陸衍川掏出那把許久不用的鑰匙,手腕一擰。
機械的“啪嗒”一聲后,陸衍川呼出一口氣,伸手推開院門。
正如村長所說,這么多年,房子雖然沒人住,但村長會定時過來幫忙清掃打理。
因此院子里也并不像想象中那般雜草叢生,滿地枯葉灰塵,而是干干凈凈,只落了一層薄薄的灰。
從前哥哥經(jīng)常用的漁網(wǎng)還靠在東邊的墻角,小時候爺爺奶奶喜歡坐的小木板凳,還靜靜放在院子東南角的檐下。
一眼看過去,仿佛他從未離家很久,只是出了一趟遠門剛剛回來。
他還記得,他還小的時候,爺爺奶奶最喜歡在晴好的天兒里,一邊曬著太陽,一邊坐在東南角聊天。
而他時常就蹲在爺爺奶奶旁邊,捧著一本書看。
爺爺奶奶的聲音總是輕輕慢慢,像春日里的溪水,溫和的淌過耳邊。
不光不會打擾到他,反倒讓他覺得格外安然。
哥哥那時候最喜歡的,就是拿著角落里那只漁網(wǎng)到山上的小溪邊抓魚。
他不和哥哥同去的時候,就這么等在家里。
哥哥抓魚很厲害,只要等上一兩個小時的功夫,他總能等到哥哥滿臉笑容的滿載而歸。
而后他們兄弟倆就一起拿著魚到廚房里幫奶奶處理好,等著香噴噴的魚湯出鍋。
有時吃過了飯,時間還早,他和哥哥就搬個小板凳,坐在門口,一邊看書,一邊等郵遞員送父母的信件過來。
陸衍川腳步頓住,轉頭時一個晃眼,仿佛還能看見坐在門口翹首以盼的兩個小小身影。
那時候父母在部隊里工作也忙,一個月大概也只會送兩三封信回來。
盡管如此,每次郵遞員停在門口的時候,都是他們最驚喜最快樂的時候。
那兩三封信就已經(jīng)是他們對父母的全部盼頭了。
陸衍川輕輕嘆了口氣,向內看去,視線停在了主屋門口。
那扇老舊的木門這么多年了一直沒有修過,門縫有三指寬,傍晚的陽光透過門縫照進去,一眼就能看見屋內正對著大門擺著的桌子。
他至今還記得那一年春節(jié),父母難得都回了家。
還在上學的他出去買了一掛鞭炮,剛到村口就聽說父母已經(jīng)到了,他激動的在大學里飛快穿梭,抱著鞭炮就往家趕。
當時一進屋,就見爸爸媽媽和爺爺奶奶分坐在桌子的兩側。
桌上還在冒著熱氣的都是他和哥哥愛吃的飯菜,桌邊坐著的,是最愛他,也是他最愛的親人。
他們一臉慈愛的望著他。
“小川終于回來啦,等你哥哥也到了,咱們就可以吃團圓飯了!
話剛說完,就聽一串腳步聲從院外傳來。
他扭頭看去,立刻笑著招呼。
“哥,爸媽回來了!”
賀尋之腳步一頓,而后加快速度,肩頭的雪都沒來得及撣,三兩步跨進來,一向沉穩(wěn)沉重的他眼睛亮亮的。
“爸媽,爺爺奶奶,新年好!
陸衍川這才想起來跟著說:“爸媽新年好,爺爺奶奶新年好!
四位長輩笑得彎起眼,不住的點頭。
“好好,你們也新年好!
說完,媽媽起身幫高興傻了的他們解下奶奶為他們親手織的、一模一樣的圍巾,掛在衣架上,而后笑著擁住他們的肩膀,關切的詢問他們近來可好。
可當他邁步進門,離這方小院里的一切更近一些,才發(fā)現(xiàn)靠在角落里的漁網(wǎng)早已不像當年那么堅固,木質把手已經(jīng)腐朽,不堪一碰。
大概是村長打掃時沒照顧的太全面的緣故,屋檐下擺著的板凳上,落了厚厚的一層灰,板凳腿也已經(jīng)松動,不足以支撐一個成年人坐。
打開主屋大門,一股陌生的、長久無人居住的陳朽味道撲面而來。
一陣灰塵騰起又散去,帶走了他記憶里的一切。
桌邊再也沒有了笑著等他們的爸媽和爺爺奶奶,桌上曾經(jīng)擺過的那些熱騰騰的飯菜,已經(jīng)是他永遠也嘗不到的味道。
就連那條和哥哥一樣的紅圍巾,也只剩下了一條,剩下的那一條,不知零落何處。
一切就好像剛剛散去的那些浮塵一般,飄渺虛無。
這個家,如今剩下的,只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