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賭局
會議比預(yù)想中麻煩,兩個協(xié)作部門因工期爭執(zhí)不休,幾個人吵得站起來,工牌甩到頸后去,投影儀照出藍(lán)白一片,落在他們晃動的臉上。
程濡洱看得疲乏,手指揉著眉間,心不在焉點燃一支煙,靠著椅背微微往后仰。
細(xì)瘦的白煙一絲絲抽上來,隱匿于室內(nèi)白熾光下。有人詢問程濡洱的意見,爭論聲隨之停滯,等著他給出定論。
程濡洱慵懶地直起身,將煙按進(jìn)煙灰缸,笑著不痛不癢答幾句,長桌另一頭吵鬧聲接續(xù),聲音離他又近又遠(yuǎn),像被一張無邊無際的透明隔板擋住,他嘗試集中精力聽清,但思緒總隔著一堵墻飄出去。休息室在他左手邊第二個房間,按照他的交代,裕生會把芝華帶進(jìn)去等。
她此刻在干什么?程濡洱垂眸看著桌面,視線里只有手邊的文件,他沒有看進(jìn)去半個字,甚至聽也聽得不耐煩。
右手邊的手機(jī)屏幕亮起,李摩發(fā)來一張照片,金絲楠木臺上擺著一方黑色絲絨首飾盒,
送過來的速度還算快,他手指停在照片上,很輕地扯出一個笑,會議室里說話的人應(yīng)聲停下,以為大老板有話要說。
這會兒才注意到屏幕右上角的時間,已經(jīng)晚上八點半。程濡洱再次往后靠去,漫不經(jīng)心伸手將鋼筆合上,是結(jié)束會議的意思。
“今天先到這里,下次再討論!彼酒鹕,鋼筆和文件夾留在桌上,只拿了手機(jī)裝進(jìn)西褲口袋。
休息室的門沒關(guān)嚴(yán),虛掩著一道縫,沒有光透出來。
程濡洱伸手推門,眉頭隨即皺起,里面果然沒有人,靜得仿佛她沒有來過。
“裕生,怎么回事?”他微微側(cè)頭,語氣并不好。
“程先生,怎么了?”裕生走過來,看見門里黑洞洞,猛然想起來交代,“梁小姐說她回去處理點事情,一個小時左右!
“她回去多久了?”程濡洱拿出手機(jī)查看,芝華沒有發(fā)來任何消息。
不管檢查幾遍,信息和來電頁面都空空如也,他心里浮起莫名的煩躁。
“呃……”裕生低頭看時間,頓了一秒,聲音逐漸心虛,“快兩個小時了。”
程濡洱臉色一黑,瞥了裕生一眼,目光冷淡,邁步往電梯口去,“備車!
過去的路上,程濡洱打了兩次電話,聽筒里只有“嘟”聲,拖著漫長的尾巴,一聲聲把沉默拉長,延伸至車窗外的黑暗。
時間在流逝,煩躁是沙漏里堆上的沙礫,成千上萬顆擠在他心頭。
他再次撥通電話,攥著手機(jī)的指節(jié)微微泛白,用力到青筋暴起。
惱人的“嘟”聲消失,取而代之是電話接通話,卻無人應(yīng)答的沉寂,如白茫茫一片雪,積壓在即將崩斷的枝頭。
“裕生說你有事要忙,弄完了嗎?我現(xiàn)在來接你,馬上就到……”
“不要來!敝トA終于開口說話,悶著輕微的鼻音。
“你怎么了?”程濡洱眉間一緊,聲音沾上一絲冷意。
“不要來,就當(dāng)做、我請求你!彼皇侵貜(fù)一遍。程濡洱雙唇翕動,電話已經(jīng)掛斷。
很不對勁,今晚的一切都很不對勁。
他沉著臉,看上去并無太多情緒。
就像是一片海,平靜得過分的時候,深處常暗涌著驚濤駭浪。
即將抵達(dá)芝華家門口時,程濡洱再次撥通電話。
一秒、三秒、五秒,汽車行速放緩,在道路拐彎處停下,抬眼看見那棟房子,樓上樓下燈火通明。
程濡洱手指收緊,準(zhǔn)備掛斷電話下車,耳邊忽有極短的電流聲。
一個男人的聲音,好像是來耀武揚(yáng)威的。
“程先生,麻煩你不要再打擾我的妻子。”
程濡洱神色一冷,稍稍拿開手機(jī),看著屏幕上明晃晃“芝華”二字,再次貼回耳邊,“讓芝華接電話!
對面扯出幾聲嘲笑,“很顯然她并不想接,所以才是我在和你說話。”
他重新抬頭看去,亮著燈的二樓窗臺,立著一道人影。隔著一層透光白紗簾,程濡洱看不清那是人的正面或背影,恰好豎在那里,仿佛在與他對峙。
“我沒耐心和你浪費(fèi)時間!背体Χ堕_領(lǐng)帶,隨手扔在座椅上,眉間戾氣濃郁。
“我也不想浪費(fèi)時間,今天是家宴,我和我的妻子很忙。”嚴(yán)丁青拉開紗簾,室內(nèi)的光豁然涌出,窗口亮得刺眼,“不要再打擾我的妻子,我們都只是落入你陷阱的獵物,我會告訴她真相,等她知道了,會原諒我!
電話陷入短暫的沉默,停在拐角處的車固執(zhí)地亮著燈,兩束幽寂的光直直往前,散在暗無邊際的道路盡頭!皣(yán)丁青,你算個什么東西!背体Χ⑽⑻а,從低處看向那扇窗,話說得平風(fēng)靜浪,車?yán)锟諝鈪s跟著一震,嚇得裕生屏息不敢回頭。
“和蔚海集團(tuán)的程總相比,我確實不算什么!眹(yán)丁青語氣悠然,“不過我是她的合法丈夫!
“不知道程先生是否搜索過我和我妻子的愛情故事,媒體們給的詞是,青梅竹馬、琴瑟和鳴!
“我聽說,程先生為了明天煞費(fèi)苦心。不妨賭一賭,我的妻子明天會不會赴約?到時候你就知道,我在她心里究竟算什么了!
通話驟然被掐斷,氣氛死寂,如一場隨時會爆發(fā)的雪崩。
程濡洱臉色難看至極點。
嚴(yán)丁青的話,他并不相信,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芝華在這個家里并不開心,否則她不會中秋夜跑出來,見一個和家庭不相干的男人。
可是,芝華沒有接他的電話。如果不是他執(zhí)意來找,他們今天晚上也許不會再有聯(lián)絡(luò),哪怕他找來了,電話還是被別人接通的。
她會不會赴約,程濡洱并無百分百的把握。
有那么一瞬間,他想過不管不顧,直接沖進(jìn)去把人抱出來,驚世駭俗也好,荒誕至極也罷,他難以容忍失控感。
手按在車門上,卻硬生生收回來。
芝華說,讓他不要來。
她說請求他,不要來。
疾馳的路上,信號聲滋滋啦啦,她刻意斂著聲音,裝作很平靜地答他的話。偏偏程濡洱聽得出來,這不是她往常的聲音,偏偏他清晰地聽到,電話掛斷的那一秒,微不可聞的啜泣。
那聲音輕得像一根細(xì)線,肉眼不可查的寬度,卻比最鋒利的刀還擅長劃破血肉,一圈圈溫柔地纏繞于他的心臟,猝不及防收攏,勒得他渾身血痕。
算了,程濡洱重重跌坐回去。芝華這樣請求他,他舍不得不聽。
嚴(yán)丁青本沒資格和他在同一個賭桌上,但若賭的是芝華,他愿意等到明天結(jié)束的最后一刻。
如果她想來,天涯海角,他都會去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