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爺沉默了下來,手里捏著一顆棋子看著棋局,半晌沒有落子。
夏日的午后天氣悶熱,老侯爺屋子的四個角落都放了冰盆,使得室內的溫度不至于太高。
香爐里的清神香帶著淡淡的清涼氣息,讓人保持著頭腦的清醒。
一室靜寂。
對紀茗心來說,這段時間被無限拉長。
面前的老侯爺讓她覺得有些難以捉摸。
她第一次清晰地認識到,自己的祖父根本不是人們口中那個輸光了家產,不得已為兒子娶商戶女的敗家子。
他運籌帷幄,不僅對侯府的一切了如指掌,甚至對外面的形勢也有清晰的認知。
這個人身上,這侯府,當真藏著什么秘密,紀茗心想。
半晌后老侯爺仍舊沒有說話,紀茗心有些不耐煩,她拿起一顆棋子,落在了棋盤上,僵持的局勢立馬發(fā)生了變化,原本陷入死局的整盤棋一下子被盤活了。
老侯爺見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局勢就這樣被打破,神色復雜,看著紀茗心遺憾道:“我之前還是小瞧了你,你若是男兒,何愁不能振興侯府!
哪怕來了這個時代,紀茗心也從不覺得生為女兒身有什么不好。
何況她從來沒有想過要振興侯府。
在回盛京之前,她甚至沒有覺得寧德侯府跟自己有什么關系。
紀茗心笑道:“這可真是稀奇,祖父竟然想要振興侯府!
說起來,寧德侯府就是在老侯爺手上真正衰落的,在這之前……
不,紀茗心突然想起,老侯爺也曾是中過進士入過朝堂的天之驕子,一切是從什么時候發(fā)生了變化呢?
紀茗心努力的回想自己回京前讓人調查的關于老侯爺的生平,那時候她只是為了回來以后行事方便,想要對府上的人有個大概的了解,并沒有認真看。
現在想來,她好像忽略了很重要的東西。
幸好紀茗心的記性很好,她很快就想起老侯爺變化的一個重要的時間。
十六年前,也正好是她的父母成親的時候。
那時候原本前途無量的老侯爺突然犯了大錯,被罷了官。
他開始沉迷賭博,慢慢越輸越多,以至于最后將整個侯府都輸光了。
然后迫于無奈,為了保住家業(yè),親自去蜀中為自己的嫡長子聘了蜀中首富之女傅氏。
至此整個侯府淪為了盛京城的笑柄,甚至被淘汰出了貴族圈。
這期間發(fā)生了什么呢?
雖然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而那時候紀茗心甚至還沒有出生,但她還是很快想到了一件大事,太子謀逆案。
想到這里,紀茗心覺得自己像是被驚雷劈了一般,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緊接著她的腦子越轉越快,很多東西爭相涌了出來。
身中皇室秘藥的小舅舅,讓昌平公主悲慟不能自己的碧玉簪,跟傅氏從不來往的老侯爺狀似無意地問她小舅舅的身體,高氏用來說動宣王世子的跟半寸綿有關的秘密……
半晌后紀茗心嗓音干澀道:“小舅舅……”
這三個字說出口后,她突然又沒了說下去的勇氣。
老侯爺沉默了片刻,等紀茗心終于平靜下來,才道:“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真相,所以才會選擇嫁入定北王府,原來不是這樣!
這一刻,紀茗心再不懷疑眼前的人確實是一個賭徒。
十六年來,他是真的堵上了自己和侯府的全部。
紀茗心搖頭,但想到自己最初選擇穆連城的原因,又有些好笑,她什么都不知道,卻自己撞進了這張網,走上了跟他們殊途同歸的路。
難怪她的計劃會那樣順利,老侯爺上次并沒有說實話,他那樣爽快的同意讓自己替嫁,不是因為對自己愧疚想要補償,而是他以為這是小舅舅的意思。
紀茗心只覺得心中堵的厲害,她沒有追問高氏到底知道什么,因為老侯爺既然還能坐的住,那必然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紀茗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有悔齋,回到自己屋中的。
小舅舅平靜地,漠然地,被病痛折磨的神志不清的模樣一點點出現在她的腦海中,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是十年來,他是怎么熬過來的。
卻原來,在這之前,在他很小的時候,曾經歷過更可怕的事情嗎?
夏日天黑的晚,院子里點起燈的時候,時候已經不早了,紀茗心還沒有吃晚膳。回來的時候,她就吩咐沒有她的允許,任何人都別來打擾她,所以幾個丫頭只能在外面干著急。
這時一道身影出現在院子里,穆連城今日換了一身暗色的衣服,他本來打算直接跳窗的,但見紀茗心罕見的門窗緊閉,幾個小丫頭在門外焦急地轉來轉去,以為紀茗心出了什么事,上前問:“怎么了,你們小姐又不在嗎?”
白菊不滿地嘀咕:“什么叫又,我家小姐自回來,也就出去過那一回!
白芍在一旁拉了她一把,她們幾個丫頭雖然跟穆世子不太熟,但小姐跟對方卻一直相處的很融洽。
而且她們都很清楚,如無意外,小姐孝期過后,就會嫁給穆世子。
哪怕是為了小姐,她們也不能給穆世子難堪。
白菱也是這個心事,對著穆連城行了一禮,有些擔憂道:“小姐之前去了一趟老侯爺那里,也不知道聽到了什么,回來就把自己關起來了!
白菊被白芍提醒,也覺得自己剛剛不該說那樣的話,這時候卻是真的著急了:“都這個時候了,小姐還沒吃飯呢!
穆連城看著還沒點燈的屋子,里面黑漆漆的,沒有半點動靜。
他也有些詫異,畢竟在他心中,紀茗心就是那種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老侯爺到底說了什么,能讓她這樣。
他想了想道:“我進去看看!
白芍猶豫:“小姐說了,沒有她的允許,不讓任何人打擾!
正準備推門的穆連城收回手:“那你去通報一聲吧!
紀茗心看似溫和,脾氣卻不小,萬一正在怒氣頭上,自己撞進去怕是不好。
白菱看著他像是被燙到一般縮回去的手,抿唇笑了下,親自去敲門:“小姐,穆世子來了!
她突然覺得穆世子還怪可愛的,難怪小姐對他的態(tài)度越來越好了。
而且上午的信是她送出去的,知道小姐找穆世子有事,不去通報萬一耽誤了什么就不好了。
最重要的是,她很了解紀茗心,不管發(fā)生了什么事,有這一下午的時間做緩沖,也足夠了。
紀茗心從來都不是個沉浸在消極情緒中走不出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