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走進(jìn)來三個人,正是袁莞師和她的兩個大弟子區(qū)大娘潘大娘,袁莞師在廣繡行也甚有人望,進(jìn)來后無數(shù)繡師、攬頭紛紛打招呼,她沿途回禮,經(jīng)過林叔夜時與之微微一笑,最后來到陳子峰面前,陳子峰欠身為禮:“莞師怎么來了?”
眾人一聽,這兩人是沒打過商量?
便聽袁莞師笑著道:“聽說今天有一場斗繡,老身一時興起,便帶了弟子來看看熱鬧!
眾人聽了便猜:“原來不是她下場,聽說她剛剛輸給了凰浦那個高繡師,這是來看看仇敵的了!”
連陳子峰亦如此想,何老莊主趕緊給安排了座位,位在林叔夜之上,林添財一直忍著,這時再忍不住要發(fā)作,袁莞師卻先開了口:“我是來瞧熱鬧的,不該在此!北阕约簬Я说茏幼叩劫e眾中去。
她在廣繡行德高望重,走到繡娘堆里去,繡娘們紛紛行禮,讓了個最好的觀戰(zhàn)地點(diǎn)給她,又有個大師傅親去搬了椅子來,袁莞師道了聲謝,也不客氣。
何老莊主看見,不禁撫胸慨嘆道:“老夫執(zhí)掌廣和安二十余年,在位時繡娘們敬我重我,現(xiàn)在要退位了,她們看我也就如同看一個富家翁。卻是不如莞師這般,桃李滿廣府,在繡行的尊榮終身不退了!
林叔夜聽了這話,忽然心頭一疼:“姑姑如果真是高秀秀,那她的繡藝就更在莞師之上,而她能教出黃娘、惠師,甚至可能還教過長姊?這般傳道之能,更是不愧大師二字,所以她應(yīng)享受的尊榮本該更在莞師之上,然而卻落得個默默無聞、容毀名滅的局面,十二年來不知在哪里受苦。這期間的痛苦,怕是我亦不能體會其中萬一了!
看看斗繡的時辰越來越近,賓眾該來的都來了,凰浦后面的兩條船卻遲遲未到,林添財不由得焦躁了起來,低聲對林叔夜道:“怎么還沒來?不會出什么意外了吧?”
林叔夜也覺得早該到了,皺著眉頭,林添財?shù)溃骸澳憧粗@里,我去水門等著。”
這時何老莊主問:“雙方繡師到了沒?”
楊燕武道:“我們的繡師早在后頭歇著了!
何老莊主又問:“凰浦這邊呢?”
林叔夜一時無法回答,黃謀走了過來,低聲問:“三弟,出事了?”
林叔夜沉吟不語,黃謀低聲:“不會是茂源那邊又使橫手了吧?”
便在這時兩個繡娘半身濕漉漉地跑進(jìn)來,一個高挑一個矮小,卻是林小云李繡奴,進(jìn)門林小云就叫道:“表……莊主,不好了,我們的船在南海神廟附近被人截住了!”
林叔夜大吃一驚:“怎么回事?姑姑呢?”
林小云叫道:“劉三根護(hù)著姑姑,躲進(jìn)南海神廟去了。那些人好兇的,喊打喊殺的,明顯就是奔著姑姑去的,我趁亂撈著繡奴逃了出來。”
林叔夜當(dāng)場就要奔出去,卻就聽何老莊主朗聲道:“時辰快到了,林莊主,準(zhǔn)備斗繡的事情吧!”
林叔夜微微一怔,怒視陳子峰:“大哥!這事是你安排的?!”
陳子峰也是皺著眉,卻冷笑著:“你覺得我會干這種事?”
林叔夜哼了一聲,他原本很相信長兄的人品,別人說什么也不輕信,但事情牽涉到高眉娘的安危,他心境便亂了,就要沖出去,何老莊主高聲叫道:“林莊主,貴莊準(zhǔn)備棄權(quán)了么?”
林叔夜一時躊躇,林小云拉著表哥道:“莊主,林?jǐn)堫^已經(jīng)趕去了,你再去也沒什么用處。你得在這里主持大局啊!
林叔夜煩躁地道:“姑姑被人截住,咱們沒有繡師下場,我留在這里也沒用處!還主持什么大局!”
“還有我們!”林小云低聲說:“剛才混亂的時候,姑姑隔空朝我們喊話,她的意思,大概是讓我跟繡奴頂上去!
林叔夜怔了一怔,看看女裝的表弟,再看看一臉狼狽的李繡奴,問:“有把握么?”
“沒把握也沒辦法啊,馬死落地行,只要他們不出宗師,應(yīng)該還可以應(yīng)付吧,如果他們出了宗師……那不也得硬著頭皮上?總比不戰(zhàn)而敗好吧!
林叔夜心道:“先拖拖時間。”便對陳子峰道:“大哥,我們繡莊的繡師中途被人攔住,你也聽到了,F(xiàn)在雖然還不清楚是什么人從中作梗,但因此而定勝敗未免不公平,如果傳起了謠言,于大哥、于廣茂源,也不是好事!
陳子峰這次答應(yīng)斗繡,一來是另有打算,二來也是想親眼看看那個戴飛凰面罩的繡娘究竟是何方神圣,變出意外也叫他不禁皺眉不展,還未開口,楊燕武在旁陰惻惻地說:“林莊主,你剛?cè)胄胁痪,這斗繡的規(guī)矩是不是還得楊某人來給你開導(dǎo)開導(dǎo)?既定下了斗繡之約,便得準(zhǔn)時、依矩,贏就是贏,輸就是輸,你們的繡師不到場,這場斗繡便只能當(dāng)你們輸了。黃二舍,何莊主,我說的對吧?”
黃謀沉默不語,何老莊主道:“沒錯。”
林叔夜咬牙,這時陳子峰道:“我給你半個時辰!
“莊主!”楊燕武叫了出來,卻被陳子峰擺手止住:“來了這么多賓客,總不能叫大伙兒什么也沒看到就失望而返,不爭這半個時辰。”
楊燕武這才不言語了,林叔夜道:“多謝!”
整個工房之中無數(shù)人交頭接耳,有懷疑茂源使手段的,有嘲諷凰浦找借口不敢跟茂源正面對決的,一時間議論紛紛。
區(qū)大娘也低聲道:“師父,你看?”
袁莞師道:“靜觀其變!”
時間一點(diǎn)點(diǎn)過去,門外始終不見高眉娘的身影,林叔夜心中越來越是焦躁,這焦躁只有三成是因為這場可能要輸?shù)舻亩防C,倒有七成是牽掛著高眉娘的安危。
轉(zhuǎn)眼間半個時辰過去,何老莊主道:“林莊主,時辰到了!”
林叔夜嘆道:“好。”
“那貴莊的繡師?”
“我們另外派人上場!
別人聽不出什么,楊燕武卻心頭一奇:“他們繡莊還有高手?”
便見何老莊主站了出來,抬手讓眾人安靜,開口道:“時辰到了,這次斗繡,參與雙方是我們廣州府的茂源繡莊和凰浦繡莊,將以《百花爭艷圖》為題目,以三炷中香時間,雙師同繡,所繡花卉水準(zhǔn)需達(dá)到十大名莊出品之水平以上,以多對者為上。潮康祥二當(dāng)家黃二舍與老夫為評審。陳莊主、林莊主,雙方?jīng)]意見吧!
陳子峰點(diǎn)了點(diǎn)頭,林叔夜看向門口,終于絕了念想,說道:“無異議!
“既然如此,請雙方繡師進(jìn)場吧!”
陳子峰向楊燕武示意,楊燕武便派人去請繡師。
區(qū)大娘低聲道:“莊主這次讓誰來?師父知道不?”
袁莞師微微搖頭,潘大娘低聲說:“如果那位高師傅未到場真是意外,那茂源想要對付那位穩(wěn)贏不輸,至少得兩位宗師下場吧。”
廣茂源一共供奉了五位刺繡宗師,但這里頭包括陳子艷,別人都道陳子艷還在京城,袁莞師又沒收到通知,那就只剩下三個人選了。
“出動兩位宗師下場?那動靜未免太大!迸舜竽镎f。
袁莞師輕輕哼了一聲,以微不可聞的聲音道:“如果她真的是她……那出動兩位宗師也未必穩(wěn)贏!”
便在這時,茂源繡莊的隨從引了兩位繡娘入門,兩人約莫三十來歲年紀(jì),面容衣著一般無二,雖年過三旬,卻仍頗具風(fēng)韻,竟是一對雙胞胎。
在場的大多都是繡業(yè)同仁,見到這兩個人無不驚訝,更有人脫口叫道:“徐氏姐妹!”
區(qū)大娘潘大娘也不禁道:“怎么是她們!”
來的竟是廣府地區(qū)出了名的刺繡姐妹花徐美娟、徐美鳳,兩人少年出道,成名十余載,雖未臻宗師境界,但這對雙胞胎心有靈犀,上了斗繡場配合度大異常人,曾在廣潮斗繡的雙人繡上贏了一位宗師加一位大師傅,因此聲名大噪。
區(qū)大娘道:“竟然是她們……可她們不是廣泰奇的么?”
“還用說?”潘大娘道:“肯定是莊主將她們挖過來了啊!”
袁莞師輕輕嘿了一聲,低語:“真是好手段!”
果然就見徐氏姐妹走上前向陳子峰見禮,跟著來到袁莞師跟前,姐妹倆齊聲笑道:“莞師好,我們姐妹有幸得陳會首招攬,日后便是同莊后輩,能在莞師座前聽候指點(diǎn)了!
袁莞師欠身道:“不敢。難得兩位肯改換繡莊!
徐氏姐妹異口同聲道:“良禽擇木而棲,能靠上廣茂源這顆大樹,是我們姐妹倆的榮幸!
袁莞師笑而不語。
那邊何老莊主催促:“林莊主,廣茂源這邊上場了,凰浦這邊呢?”
林叔夜還未回答,外頭一個女子聲音尖聲叫到:“急什么急!老娘來了!”
便見林小云帶著李繡奴,大搖大擺地走了進(jìn)來,原來他二人剛剛到后面借了爐火烤干了衣服,稍作休整,這時聞訊回來,林小云的身材放在男人堆里只是中等偏瘦,放在女人堆里就顯得高挑,跟在后面的李繡奴又個子偏矮,所以林小云足足高了一個半頭,林小云昂頭而入、大大咧咧,李繡奴則低頭縮頸顯得有些怕人畏縮,顯得極不對稱。兩人一站在徐氏姐妹面前,一邊是一般無二賞心悅目的姐妹名花,一邊是高矮懸殊的無名之輩,只觀感上就眾人便都想:“凰浦派出的這是什么人,也敢來挑戰(zhàn)徐氏姐妹?”。
林叔夜道:“這就是我們凰浦繡莊下場的繡師:云娘、繡奴!
眾人無不搖頭,這次不知有多少人到此就是想一睹那個戴著飛凰面罩的神秘繡師的風(fēng)采,誰知道卻來了這樣兩個貨色,想必是那個神秘繡師真出了意外,凰浦這邊只能硬上了。
就連陳子峰臉上也露出失望的神色,林叔夜注意到后,暗想:“出爛招攔截姑姑的,難道真的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