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陳子丘大叫救命,但林叔夜并不慌張。
廣茂源雖然勢力不小,不過一來不是官府,二來不是黑道,影響力主要也是在繡行和商界,并不是仗著勢力就可以橫行無忌的主,歪嘴帶的那幾個人還是臨時招募的無行之徒,眼下并沒有肯為陳家效死的家丁。所以沒一會就被林添財帶人闖了過來,堵在了門外。
隔著一層門板,內(nèi)外都被占了上風(fēng),林叔夜自然不急,反而坐了下來,林小云推搡著將陳子丘推倒在林叔夜腳邊。忽然陳子丘怒道:“混蛋,還不快來幫我!”
表兄弟兩人愕了一下,順著他目光看去,才發(fā)現(xiàn)角落里窩著一條瑟瑟發(fā)抖的人影,只因從頭到尾一動不動,以至于兄弟倆都沒發(fā)現(xiàn)其存在,林小云警惕起來:“什么時候多了一個人?”
林叔夜卻就認(rèn)出那是陳子興,低沉著聲音說:“子興,呆著別動。”
那個從小被陳子丘欺負(fù)慘了的少年,果然便不敢動彈。
“窩囊廢!窩囊廢!”陳子丘罵了兩句,又對林叔夜嘴硬:“老三,我可告訴你!你要是敢動我一根汗毛,老大不會放過你的!”
“動你?我為什么要動你?”林叔夜笑道:“雖然我厭憎你,但于情于理你仍然是我兄長,我也不能對你怎么樣!
陳子丘臉上一松,語氣轉(zhuǎn)為跋扈:“你知道就好!”
林叔夜卻指著林小云說:“不過呢,他是個男人啊,你大半夜的把一個男人綁到這里意圖非禮,這事傳了出去,卻不知你在西關(guān)還怎么混。”
陳子丘怔了一怔,隨即無比窘迫:“他們不會知道的!
這時外頭聲響越鬧越大,艙門被栓了歪嘴幾個進(jìn)不來,林添財被歪嘴擋住也進(jìn)不來,結(jié)果雙方僵在那里吵鬧,吵著吵著不但乾一號,連別的艦船的人也來過問。
“外頭可熱鬧得很哪!绷质逡拐f:“既然二哥你不怕,那我就去開門,想必不用三天兩頭,二哥你搶男人的豐功偉績就能傳到西關(guān),不出數(shù)日,估計滿省城的兔兒爺就都來向二哥你投懷送抱了。這種好玩的事,大概西關(guān)的紈绔少爺們能笑上一年!
事情真是詭異,陳子丘無惡不作,不知害慘害死了多少人,他都不放在心上,偏偏卻怕丟人,嚇得趕緊拖住他的腳:“別!老三,別開門!
林叔夜道:“艙門就這么一個,你把我倆搶回來,我們總得出去啊!
陳子丘無奈:“你……你到底想怎么樣?”
“我想干什么?”林叔夜冷笑了兩聲,重新坐下:“我什么都沒想,就只想安安靜靜地參加完這次海上斗繡!
“那你就參加啊,關(guān)我什么事!
林叔夜只是冷笑,不說話。
陳子丘便知道瞞推不過,只得道:“好了好了,往后你斗你的繡,我看我的熱鬧,我不再給你添堵就是了!
卻就見林小云摸了一張紙出來。
陳子丘接過看了一眼:“這是什么?”
“欠條!绷质逡拐f著,一邊取出筆墨印泥。
陳子丘哪里會看不出是欠條:“你拿欠條出來做什么?!三千兩!你搶錢!”這么大的數(shù)目,將陳子丘賣了他也拿不出來。
“因為你說話如同放屁!
“我可以寫保證書!
“你的保證書,也跟廢紙差不多。”林叔夜將筆墨印泥一推:“簽名畫押,只要你不再添亂,等回了西關(guān),我就將欠條還你,并不真要你給錢。”
陳子丘眼珠又一轉(zhuǎn),心想簽就簽吧,回頭該怎么樣還是怎么樣,等這事過去,回到廣州,林叔夜要是敢拿欠條追債,自己賴著就是,真打了官司把奶奶抬出來,他林叔夜怎么解釋這借錢的由頭?若是實話實說,一個脅迫兄長的罪名扣下來,就能叫這個沒名沒分的繡房崽吃不了兜著走!當(dāng)下便道:“好!
誰知道再一細(xì)看,借款人卻不是林叔夜,而是林添財。
“怎么是林添財?”
“當(dāng)然不能是我!绷质逡剐Φ溃骸叭绻墙杩钊耸俏,這錢怎么收得回來?收不回來錢的欠條,仍然是廢紙一張,但換了我舅舅,就不一樣了,對嗎二哥!”
“這,這……”陳子丘又猶豫了,換了林添財他可就拿捏不住了,這時門外吵鬧聲越來越大,似乎有人撞門,陳子丘一咬牙,道:“可你要是說話不算話,真找我要錢……”
“我可以再給你一張文書。”林叔夜又拿出一張紙來,上面寫明,只要凰浦繡莊順利參加完海上斗繡,過程中未受不公對待,陳子丘便可持此紙,贖回他欠林添財?shù)娜汕房睢?br>
“上面叫未受不公對待?”陳子丘怒道:“這海上斗繡又不是廣茂源一家做主,如果你別人搞你呢?”
“那接下來就得勞煩二哥你罩著小弟了!绷质逡估湫Φ溃骸案绺缣娴艿艹鲱^,天公地道,對么?”
艙門終于打開了,外頭擠了好多人,梁晉、胡嬤嬤都在期間,艙門打開之后,歪嘴沖向陳子丘,林添財跑到林叔夜身邊,幾乎是同時問道:“沒事吧?”
林叔夜笑了笑,道:“沒什么,我們兄弟倆一場誤會,已經(jīng)澄清了!鞭D(zhuǎn)頭向陳子丘道:“二哥,對么?”
陳子丘咬牙切齒,卻不敢否認(rèn)。
林叔夜又轉(zhuǎn)向梁晉道:“梁老師,聽我舅舅說,斗繡主辦方對我們凰浦繡莊有些誤會,所以我過來分辯兩聲,如今誤會已經(jīng)解除,對吧,二哥?”
梁晉看向陳子丘,陳子丘哼了一聲說:“不錯!
林叔夜又道:“所以,我們接下來能繼續(xù)參加斗繡了,對不?”
梁晉為難起來:“這個,這個?”望向陳子丘想要他解釋,結(jié)果陳子丘卻只是大聲叫道:“沒錯!沒錯!讓他參加!讓他參加!”
梁晉道:“那么那個有傷風(fēng)化的事情……”
林叔夜道:“都說了,只是誤會,對不,二哥?”
陳子丘怒道:“沒錯!誤會!”他被林叔夜拿捏住了,整個人煩躁無比,眼看梁晉還要多問,截口大吼:“就是這樣!”
梁晉眼皮垂了垂:“行吧,這事本來就是陳二少舉報的,既然陳二少出來澄清,那就當(dāng)是一場誤會吧!备(qū)趕人群:“沒事了,大家散了,散了!
胡嬤嬤目光一冷,低聲罵道:“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林叔夜便帶著蒙面的林小云,跟林添財?shù)葮纷套袒厝チ恕?br>
路上林添財忍不住問:“你在里頭究竟是怎么搞定他的?”
林叔夜將借條遞給舅舅,林添財借著火把光線看了一眼,叫道:“三千兩?哈哈,有這東西,那死胖子還不是任我們拿捏!他怎么肯畫押的?”
林叔夜沒有細(xì)說,瞥了林小云一眼道:“具體就不說了,總之這件事情,云娘功不可沒!
林添財聽得心癢難搔,忽然天空響起了驚雷,旁邊一個漁民說了兩句土話,林叔夜問:“他說什么?”
“他講的是雷州話,”林添財抬頭說:“又一場大雨快來了,趕緊回去,快走快走!”
嶺南的雨與北地不同,有時候沒有個循序漸進(jìn)的過程,林添財這話才出口,忽的就像雹點一樣打下來,砸在臉上都是辣辣的疼!他也顧不得別的,先將欠條收好了再說。
乾一號的船艙里,陳子丘氣得渾身發(fā)抖,把艙內(nèi)能砸的東西都砸了,歪嘴見勢不妙溜了出去,怕遭池魚之殃,陳子丘撿起一個閃著亮光的東西說:“二哥,這是他們落下的東西!
陳子丘一看,卻是一把極小的鋒銳小刀,林叔夜他們就是靠這把小刀割破繩索的。陳子丘見狀更怒,隨手抓起就是一揮,陳子興慘叫一聲,臉上多了一道長長的血跡,一只眼睛差點就瞎了。
坤八號終于穩(wěn)了下來,屏兒正將剛才乾一號發(fā)生的事情向霍綰兒回報,艙內(nèi)發(fā)生了什么誰也不知道,只知道艙門打開之后,陳子丘忽然就收回了之前對凰浦繡莊的指控。
屏兒說:“看來這廣茂源內(nèi)部斗得可厲害呢!
霍綰兒微微一笑:“雖然不知道他是怎么辦的,但他一個庶出,在這么不利的情況下還能翻盤壓住嫡出的兄長,這手腕倒也不差。嗯,下次斗繡,我們找個由頭,一起去看看吧!
屏兒嘻嘻笑道:“姑娘,你心動了?”
霍綰兒啐了一聲,輕罵:“死丫頭!又貧嘴了!”
剛剛停歇了一陣的風(fēng)雨,陡然間又大了起來,閃電劃破黑夜,雷聲轟轟的間隙,一聲慘叫猛地傳了開來。
梁晉看這雨勢,估摸著第二天的斗繡未必能如期進(jìn)行,便派人到各處通知:明日斗繡延期。
誰知道第二日一早,整片海面卻是雨過天青,天氣比前幾日還好。
但延期的決定通知了也通知了,再說昨日為了抗避風(fēng)雨,很多人是一夜未睡,所以主辦方便干脆休息了一日,正想能喘口氣,忽然乾一號傳出歪嘴的呼號聲:“二少,二少!快來人!我家二少……他……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