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穩(wěn)住軍心，等待那渺茫的希望，衛(wèi)滿不得不做出了最后的選擇。他打開了宮中最后珍藏的寶庫，將金銀珠玉、綢緞帛布成箱成箱地抬出來，堆積在校場上。
他站在點將臺上，對著下面眼神麻木、肚子咕咕叫的士兵們，聲嘶力竭地鼓動：“勇士們！寡人的忠臣們！倭國的援軍不日就到！只要守住王京，這些都是你們的！每人賞金十斤，帛百匹！加官進爵，就在今日！”
若是半年前，這筆巨大的財富足以讓軍隊瘋狂。
但現(xiàn)在，臺下只有一片死寂。
士兵們看著那些璀璨的黃金和光滑的絲綢，眼神沒有任何波動，甚至有人下意識地捂住了咕咕作響的肚子。
一個膽子稍大的老兵，顫巍巍地喊出了所有人的心聲。
“大王……賞賜……能換幾個餅吃嗎？”
衛(wèi)滿一時語塞，臉色由紅轉(zhuǎn)白。
金銀在此刻，不如一口充饑的粟米。
就在這時，城外的漢軍大營，傳來了更加響亮、更有誘惑力的喊話。
無數(shù)漢軍士兵和投誠的朝鮮人齊聲高呼，聲浪一陣陣傳入王京城：
“大漢天子有令！擒獲偽王衛(wèi)滿者——無論出身，無論過往，賞千金，封萬戶侯！頓頓——白米飯管飽�。 �
“頓頓白米飯管飽��！”
“擒獲衛(wèi)滿！吃飯管飽！”
這最后一句，如同魔咒，瞬間擊穿了王京城頭所有饑餓士兵的心理防線！
金子？爵位？那是太遙遠太虛無的東西。
只有“頓頓飽飯”，才是他們此刻最原始、最強烈的渴望！
剎那間，校場上的氣氛變了。
所有士兵的目光，不再是麻木和空洞，而是猛地聚焦到了點將臺上那個穿著王袍的身影——衛(wèi)滿。
那目光里，充滿了極度饑餓者看到食物般的綠光，一種赤裸裸的、毫不掩飾的貪婪和渴望！
衛(wèi)滿正在進行的激勵演講戛然而止，他感受到了那無數(shù)道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那不再是臣子看君王的敬畏，甚至不是敵人看對手的仇恨，那是一種……看獵物、看一堆能換飯吃的“東西”的眼神！
冰冷、炙熱、充滿了危險的攫取欲！
衛(wèi)滿激靈靈打了個寒顫，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頭頂，手中的王杖幾乎拿捏不住。
他忽然明白，劉盈不殺那些降兵，不是為了仁義，而是為了此刻！
那數(shù)萬饑餓的降兵和百姓，就是散播絕望和動搖軍心最好的武器！
而他自己，竟然成了漢軍懸賞中最誘人的那塊“肥肉”！
他環(huán)視四周，那些他賴以保命的親衛(wèi)士兵，看他的眼神似乎也開始變得有些異樣。
堅固的王京城，在這一刻，仿佛變成了一座用饑餓砌成的囚籠，而他自己，就是籠中最顯眼的祭品。
最后的希望——倭國的援軍，仿佛成了一個遙遠而諷刺的笑話。
——
王京城內(nèi)，饑餓如同最可怕的瘟疫，早已摧毀了所有的秩序、忠誠和希望。
街道上死氣沉沉，偶爾有行人蹣跚而過，也是眼窩深陷，步履虛浮。
士兵們抱著長矛，倚靠在城墻根下，連巡邏的力氣都沒有，腹中的轟鳴聲比戰(zhàn)鼓更響。
當漢軍那“擒獲衛(wèi)滿，吃飯管飽”的呼喊聲如同魔音灌腦，一次次穿透城墻，傳入每一個饑腸轆轆的耳朵里時，最后那根繃緊的弦，終于徹底斷裂。
起初是竊竊私語，然后是躁動不安。
無數(shù)雙因為饑餓而顯得格外大的眼睛，開始不由自主地望向王宮的方向。
那里面，不再有對君王的敬畏，只剩下一種被求生本能驅(qū)動的、野獸般的綠光。
不知是誰第一個發(fā)出了嘶啞的吶喊：“抓衛(wèi)滿！換飯吃！”
這一聲，如同投入干柴堆的火星！
“抓衛(wèi)滿！”
“換飯吃！”
“我們要活命！”
絕望的百姓、餓瘋了的士兵，如同決堤的洪水，從四面八方涌了出來！
他們拿著菜刀、木棍、石頭，甚至徒手，眼睛里燃燒著瘋狂的火焰，目標只有一個——王宮！衛(wèi)滿！
他們不再考慮什么國家大義，不再顧慮什么君王威嚴。
在極致的饑餓面前，一切道德和秩序都顯得蒼白可笑。他們只知道，臺上那個男人，是換取活下去希望的“貨物”！
亂民潮水般沖擊著王宮的外圍防線，一些尚且忠心的軍官試圖彈壓，聲嘶力竭地呵斥。
“退下！你們這是謀反！保護大王！”
回答他們的，是更加瘋狂的沖擊和嘶吼！
“滾開！我們要吃飯！”
“不讓開連你們一起殺！”
衛(wèi)滿在宮墻上看到這駭人的一幕，驚怒交加，渾身冰涼。
他沖到垛口，對著下面黑壓壓的、瘋狂涌動的人群聲嘶力竭地呼喊：
“愚民！愚蠢！你們以為抓了寡人，漢人就會給你們飯吃嗎？他們是騙你們的！他們是來滅亡我們的！同心協(xié)力，抵抗到底，我們才有生機！若是寡人死了，朝鮮就亡了！你們所有人都將世世代代淪為漢人的奴隸！永世不得翻身！”
他的聲音淹沒在鼎沸的人聲和饑餓的咆哮中，下面的人群根本聽不進去，或者說，根本不愿意去聽。
奴隸？那是什么？那是吃飽以后才需要考慮的事情！
現(xiàn)在，他們只要飯吃！立刻！馬上！
“砰！”
宮門在瘋狂的撞擊下開始劇烈搖晃。
衛(wèi)滿臉色慘白，他知道，最后的時刻到了。
他身邊僅存的千余親衛(wèi)，雖然還算忠誠，但同樣面有菜色，又能支撐多久？
“退！退守內(nèi)宮！”
衛(wèi)滿絕望地下令。
厚重的宮門最終被撞開，瘋狂的人流涌入王宮。
親衛(wèi)們結(jié)陣且戰(zhàn)且退，不斷有人被拖入人群，瞬間消失。
但亂民的人數(shù)太多了，他們被饑餓逼出的瘋狂力量，遠超這些同樣沒吃飽飯的親衛(wèi)。
退入最后的核心宮殿，關(guān)上殿門，聽著外面如同野獸咆哮般的撞門聲和吶喊聲，衛(wèi)滿背靠著冰冷的門板，緩緩滑坐在地。
他環(huán)視著這座精美卻空曠的宮殿，臉上露出了無比苦澀和悔恨的笑容。
“忘恩負義……都是一群忘恩負義之徒……”
他喃喃自語，卻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直到此刻，他或許才隱隱明白，不是臣民忘恩負義，而是他先忘記了為君者的責任。
當他讓全國土地長滿不能吃的人參時，當他國庫堆滿金銀而糧倉空空如也時，他就已經(jīng)親手拋棄了“民心”。
糧食，才是真正的民心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