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太常寺、鴻臚寺,并非寺廟,而是朝廷的官署。
朝堂設(shè)有六部和九寺,就是常說的六部九卿。中央政務(wù)六部為主、九寺為輔,二者平行,相輔相成。慕聽雪擔(dān)任的戶部尚書,就是六部之一。
九寺包括:大理寺、光祿寺、鴻臚寺、太常寺、太仆寺、司農(nóng)寺、太府寺、衛(wèi)尉寺、宗正寺。
所以說,在這些高級官署中掛名領(lǐng)空額俸祿,往小了說是先帝對和尚寬仁,往大了說就是藐視超綱、違法亂紀(jì)!
晏太后見女兒一次性要裁員兩百多,可不是個小數(shù)字啊。
若是處理得不好,容易引起大動蕩。
按規(guī)矩,如此大的舉措,應(yīng)該廷議!
這個廷議,用現(xiàn)代的話來說,差不多相當(dāng)于把公司董事、大股東、高管都召集起來,開個董事會,票決重大決策。
“事關(guān)大利害,詔攝政王,中書省、門下省、尚書省,以及六部九卿堂官,入殿廷議!”
朝中大員,聽到消息,立刻趕來了議政殿。
他們大多面帶憂慮,內(nèi)心惴惴。
最不高興的,就要屬禮部尚書離敬了,長公主在白帝城杖殺了覃嶺老王妃,扳倒了一位從二品地方巡撫,剛一回京,又要再掀狂風(fēng)暴雨,劈頭蓋臉地就沖著他禮部而來!
“女人事多,那二百個僧官不知道又礙著她什么了!
離敬與離泛并肩而行,沿著議政殿前一百零八大理石階而上。
這二人,是從兄弟。
并不是同一個父親,年齡也差了十幾歲,但不妨礙他們倆關(guān)系好,同時又是鐵桿的政治盟友。
離泛嚴(yán)肅道:“慎言,小心駛得萬年船。”
離敬是個暴躁急性子,遠不如他的從兄謹(jǐn)慎,這會兒已經(jīng)是滿肚子火,壓低了聲音怒罵道:“謝清鳶就是壞,壞到了極致!離太妃的皇子若是還活著,哪里輪得到她?太妃娘娘心地善良、潛心修佛,孩子早逝,又不得出宮,愚弟不過是派人每年多去幾趟八大佛山替她敬香祈福,就這么芝麻粒大的事兒,長公主還要做文章,還要把那些僧官全給裁了,依我之見,她就是不想讓太妃娘娘好過!”
離泛何嘗不郁悶。
離太妃是他的親妹,這半生凄慘。年輕的時候不得圣心,在后宮遠不如晏雅受寵,后來好不容易有了個皇子,以為可以翻身,結(jié)果小皇子浮尸御花園太液池。
從弟離敬雖然脾氣不太好,但話也說得在理。那個小皇子若活著,真沒長公主什么事兒,也沒謝玄宸什么事兒。
此刻龍椅上的該是擁有離家血脈的皇帝,太后是離太后,把持朝政柄國的第一權(quán)臣,該是他這個親舅父!而不是那個該死的晏泱。
“三月一次大規(guī)模敬香,的確是太勤了些。聽聞遣散游客的時候,還鬧出過人命。咱們不占理,待會兒進殿了,還是緊開口、慢開言!
離泛為人謹(jǐn)慎持重,拍了拍離敬的肩膀,唯恐他年輕氣盛壞了事,“那兩百個僧官,掛的也不是你禮部的職,盡量想辦法把自己摘出去!
離敬還不到三十歲。
官場資歷尚淺,不太沉得住氣。
很顯然,他并沒有把尚書左仆射離泛這番勸他“明哲保身”的忠告,聽進耳朵里。
議政殿。
攝政王上柱國晏泱,眾目睽睽之下,和傀儡小皇帝謝玄宸,同登丹墀御座。
這是很僭越的。
但沒人敢吭聲。
謝玄宸坐在龍椅上,攝政王在稍側(cè)邊靠前的位置,也有一把椅子。
“關(guān)于裁汏僧官冗員一事,眾愛卿有何高見啊?”
謝玄宸撩了個話頭,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慕聽雪,“折子是皇姐上的,皇姐先說!
慕聽雪就說了八個字:“國庫空虛,開源節(jié)流!
言簡意賅。
“開源節(jié)流?依下官之見,這筆銀子省不得!
離敬按捺不住,舉笏出列:“長公主殿下可知,佛法無邊,慈航普度,僧官為皇室敬香祈福,是先帝立下的規(guī)矩,不可輕易廢止。”
“是!先帝才殯天幾年啊,長公主就不把他在位時的政令放眼里了?一次性裁那么多人,會出大亂子的!
“長公主殿下富可敵國,這點俸銀,還需要省么!
禮部的官員,你一言我一語的,紛紛發(fā)難。
攝政王深不可測的目光,利劍般掃了過來:“這二百零七名僧官,平日里領(lǐng)取的俸祿,來自于戶部太倉銀,屬于國庫開支項。長公主憐憫天下蒼生,從私庫支出銀兩賑災(zāi),你們是不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恼J(rèn)為,她就欠了你們的,還應(yīng)該繼續(xù)從私庫拿銀子填補戶部的財政赤字,養(yǎng)那些掛虛職的蛀蟲?!”
亂哄哄的大殿,瞬間安靜了下來。
禮部那些官員,一個個低垂下了腦袋,成了縮頭烏龜。
攝政王忒嚇人,他們不敢當(dāng)堂跟這位乾綱獨斷的跋扈權(quán)臣辯駁,主要原因還是辯不過。
離敬看到自己的小弟,不沖了,他心中越發(fā)惱火,索性豁出去了,高聲道:“何為蛀蟲?難道僧官代皇室敬香祈福,不是為了菩薩保佑,不是一心為了社稷百姓?”
慕聽雪干脆捅穿了說:“離大人,你怎好如此信口開河。敬香隊伍打著給皇室辦差的名義,所過之處,皆用官兵暴力清場,今年僅菩提山一地,就有兩名游客因此而死,七人受傷;無量山、歸禪山、華林山、峨眉山、青云山、甘泉山,累計傷亡人數(shù)達四十人之眾。這也能叫為了社稷百姓?”
離敬心一緊,氣勢明顯弱了下來:“只是維持秩序而已,難免與一些刁民發(fā)生沖突……”
“敬香隊伍行出這等事來,影響極其惡劣!”
慕聽雪打斷了他,“什么僧官,既然出家了,四大皆空,為何還放不下權(quán)貪戀官職,為何每到一地皆勒令地方官上貢香火錢?皆是一群劣跡穢行之輩!”
離敬大駭:“這……香火錢?下官不知!
可惡。
哪個部門外出公干,不弄一點灰色收入啊,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兒,你擺在明面兒上說就過分了啊。
慕聽雪似笑非笑地盯著他:“離大人嘴上不知,腸子清楚!
離敬極為惱恨。
這就當(dāng)相當(dāng)于他被長公主摑了耳光,顏面盡失。
他高升禮部尚書之后,發(fā)現(xiàn)敬香隊伍打著皇室的旗號能撈“香火錢”的孝敬。一年撈一次哪里夠,就改成了三個月?lián)埔淮巍?br>“敬香隊伍的事,都是禮部主事朱大人負(fù)責(zé)的。”
事已至此,他只能找個人出來背鍋,把責(zé)任推給下屬。
晏太后怒道:“著大理寺即刻徹查敬香隊伍擾民索賄之案!”
她會嚴(yán)辦。
因為涉案的是離黨?v然只能抓幾個蝦米禮部主事,但也足以給離黨警告。
慕聽雪本也沒指望憑著這事兒,能扳倒一個尚書級別的中BOSS,她的目的只有一個——裁員!
敬香隊伍的真實面目被揭開。
禮部尚書離敬說得再冠冕堂皇也沒用了,前來廷議的重臣議論紛紛,超過三分之二已被說服。
尚書省的右仆射晏錫信步出班:“此鴻臚寺、太常寺兩百零七名掛職僧官,為一己私欲而壞國家,應(yīng)立刻革職查辦!”
門下省年邁的楊侍中,捋著三綹長須:“沃野江漕運工程款四十萬兩還未交割,河道總督已連向朝廷上了三道折子來催,長公主殿下管著財政也很難辦,此番開源節(jié)流裁汏冗員,甚是合理!
就剩中書省沒發(fā)話了。中書令的職位是空著的。
中書侍郎談侯爺,是離家的女婿,他見左仆射離泛都保持沉默,他也鉗口不言。
談侯爺對長公主的感情比較復(fù)雜,一,他們的陣營是對立的這毫無疑問;二,靖羽公世子告訴他凝靈蒼玉在長公主身上,這就代表他極為欣賞的“神醫(yī)才女”根本不是南宮淺淺,而是長公主殿下!
哎,其實他也不想跟長公主對立。
至此,廷議已經(jīng)有了結(jié)果。
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