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護法沒有轉(zhuǎn)身也沒有回頭,嘴角咧出笑意,傳音道:“猜對了,可惜沒有獎勵!
謝周回想著那些關(guān)于無影的傳言。
無影的武器是刀。
無影的刀戾氣很重,殺氣很足,應該是某位以刀入道的邪道大能。
羅護法當然符合這個推斷,但多少年來,從沒有人認為羅護法就是殺手無影。
原因很簡單,羅護法的性格高傲張揚,倘若他是無影,必不會隱藏身份,加上他本就是邪道中人,也沒有隱藏身份的必要。
當然,性格與身份這些都只是次要,更重要的原因在于羅護法的實力不行。
是的,實力不行。
盡管羅護法是大羅教的最強者,也能在邪道強者中穩(wěn)居前三,但如果要把他和無影對應在一起,那他的實力明顯不夠。
最直接的印證便是在十五年前,前任內(nèi)廷大總管被無影所殺。
前任大總管是位年逾七十的老太監(jiān),是先帝修行道途中的恩師,也是如今內(nèi)廷馬總管和袁總管的師父。
先帝走火入魔之后,老太監(jiān)被迫退位,在長安皇城腳下的某處僻靜的宅院養(yǎng)老。
那個宅院地處禁軍的巡守范圍,院內(nèi)布有三重防御陣法,數(shù)百內(nèi)廷侍衛(wèi)嚴加防護。
而且老太監(jiān)本身也有著一品后期的修為,實力之恐怖比今天的羅護法都不遑多讓。
然而,在無影面前,這一切都成了擺設(shè)。
老太監(jiān)別說逃走,便是連示警的機會都沒有。
直到第二天清晨,他的尸體才被前來問安的侍女發(fā)現(xiàn),胸前蓋著幾片松葉。
十五年前,羅護法的年齡尚且不足而立,境界不過一品中期。
他哪有刺殺老太監(jiān)的資格?
除去老太監(jiān)以外,死在無影手中的還有四十余人。
從朝中權(quán)貴到江湖名宿,這四十余人無不是名聲響當當?shù)拇笕宋铩?br>
無影從無失手。
所以時至今日,都沒人知曉和無影相關(guān)的任何準確的情報,就連性別和身材都無法判斷。
有且只有刺殺現(xiàn)場留下來的那些充斥著濃重血腥之氣的松葉。
謝周沒有反駁羅護法的觀點,只是傳音問道:“為何這件事對我不是秘密?”
羅護法傳音道:“因為墨蘭告訴我,你將要繼承姜御留在黑市的一切!
謝周傳音道:“然后?”
羅護法傳音道:“所謂一切,自然也包括這些隱秘。”
謝周沒有再問。
羅護法也沒有再說什么,朝著不遠處的羅瀚走去,惡障刀隨手丟在多寶樓門外,魁梧的身體上沾滿戰(zhàn)斗的塵埃和血跡,看著哪里像大羅教的掌舵者,哪里像剛剛獨戰(zhàn)眾強的邪道至尊,更像是個剛從山林里打獵歸來的莊稼漢。
看著他的背影,想著他最后說的那句話,謝周的心情很難平靜得下來。
原來無影的隱秘也和師父有關(guān)。
謝周并不認為羅護法便是刺客榜排行第一的無影,羅護法的實力確實差得太多。
但同時,謝周也不認為羅護法會在這種事實上弄虛作假。
前后兩者間并不矛盾。
羅護法可以是無影,但無影并不是羅護法。
或者說無影不只是羅護法。
無影很大可能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的集合。
或者更準確一點地說,無影是一張面具,類似于青面鬼那樣的面具。
但和青面鬼不同,無影這張面具擁有著諸多個持有者,羅護法便是其中之一。
那其他的持有者還有誰?
誰能在指揮羅護法的同時,還擁有著殺死前任內(nèi)廷大總管的能力?
謝周的思緒凝滯下來。
因為問題的答案已經(jīng)被無限縮小。
乃至指向唯一。
那個他不敢相信、不敢承認的唯一。
……
……
黑市里的邪修多有性格乖張之徒,無論發(fā)生什么樣的大事,經(jīng)歷過怎樣的生死,都很難影響他們的心情。所以當血戰(zhàn)落幕后,多寶樓的大堂里便再次熱鬧起來,嘈雜一片,逛攤尋貨討價還價的很快便比比皆是。
燕清辭和柳心月都對謝周生出許多擔心,都想過去謝周身邊,可想著謝周必然還有事情需要處理以及當下的環(huán)境,二人都沒有出現(xiàn)。
多寶樓茶室的最深處,葛桂站在某個多寶樓侍衛(wèi)隊長的身邊,后怕地捧著一杯熱茶。
看到謝周走來,那位侍衛(wèi)隊長對著謝周躬身行了一禮,恭敬告退。
坐在角落里喝茶的何人往臉上蒙了塊黑布,低著頭走了過來。
何人看著謝周,緩聲問道:“傷勢如何?”
謝周說道:“無礙!
何人說道:“換個地方說話。”
葛桂看了他一眼,連番出現(xiàn)的變故讓這位醫(yī)師變得格外謹小慎微。
謝周注意到他的眼神,只用一句話便打消了他的顧慮:“這位是清河何家家主!
葛桂放下心來,低著頭,微駝著背,跟著謝周重新回到三層的雅間。
木門輕響然后分開,三人圍著圓桌各自落座,解下用以偽裝的遮掩。
謝周看了眼臉色還有些發(fā)白的葛桂,沒有顧忌旁邊的何人,也沒有做任何曲折和寒暄,直接說道:“葛先生應該還記得你曾經(jīng)答應過我什么!
葛桂想著白霧鎮(zhèn)上發(fā)生過的往事,臉色好了些,說道:“當然記得!
何人自然聽不懂這兩句對話,看著謝周問道:“你們說的是哪件事?”
謝周說道:“白霧丹中的白霧二字不是虛指,而是一個青州邊緣一個小鎮(zhèn)的地名!
葛桂接過話,用最簡練的語言解釋道:“作為白霧丹藥引的千年雪蓮是在那個小鎮(zhèn)上完成最終的成長,謝周幫我摘取到的此藥!
何人明白過來,朝著葛桂拱了拱手,咽了口唾沫,有些緊張地問道:“敢問葛先生,能否告知白霧丹共有幾枚?”
葛桂略作沉默,輕聲說道:“不瞞兩位,我那一爐共煉出五枚。我自己服用了一枚,給家中二老*共計服用一枚。先前守夜人完成懸賞后給了他一枚,現(xiàn)在我手里還有兩枚。”
謝周看著他,沒有說話。
“其中一枚也已經(jīng)許諾給謝兄。”葛桂補充說道。
謝周拱手道:“多謝!
葛桂看著他的眼睛問道:“你是想把白霧丹送給燕姑娘是嗎?”
謝周點了點頭道:“是的!
葛桂沉默片刻,忽然說道:“抱歉!
謝周微怔,心底頓時生出某種不好的預感,忙問道:“有什么問題?”
葛桂深吸一口氣,輕聲說道:“我原以為白霧丹奪天地造化,對燕姑娘的心病亦會有奇效,但當我服下一枚白霧丹之后,我才知道我對白霧丹的認知存在很大的誤差。”
葛桂停頓片刻,繼續(xù)說道:“這是因為以前的我對修行抱有諸多幻想,所以對傳說中的千年雪蓮和修行寶丹也就抱有了更多期望!
“事實卻不然。白霧丹確實能提升人的修行天賦,能夠幫助修行者吸收天地元氣為己用,也能借助天地元氣洗滌身體從而達到延年益壽、祛除百病的效果,但我可以肯定地說,它對燕姑娘的心病無效!备鸸鹫f道。
謝周急切問道:“為什么?”
葛桂說道:“上次給燕姑娘看診時我便說過,她的心病屬于先天虧損!
謝周立刻說道:“既然白霧丹奪天地造化,難道不能彌補這些虧損嗎?”
葛桂搖了搖頭,說道:“白霧丹的功效主要在于提升和洗滌,而不是再生!
謝周皺眉看著他,沒聽懂這句話里的意思。
葛桂輕嘆一聲,低沉著聲音解釋道:“燕姑娘心病的虧損并非我們常說的那種虧損,而是現(xiàn)實意義上的虧損。更直接地說,她的心臟沒有病,而是缺了一塊。缺了一塊,懂嗎?”
“就像這個杯子!
葛桂說著抄起桌上的茶杯,抬起右手,內(nèi)力涌動在杯沿上彈了一下,伴隨著咔的一聲脆響,一塊指甲大小的碎瓷從杯子上掉落下來。
葛桂把帶著缺口的茶杯推到謝周面前,認真說道:“白霧丹只能彌補不足,但她的心病是殘缺,而不是不足,現(xiàn)在你明白了嗎?”
謝周沉默地看著杯子的缺口,沒有說話。
他當然明白了。
葛桂的解釋不可謂不清楚,便是僅僅對醫(yī)術(shù)一知半解的何人都聽得非常明白。
但謝周卻不想明白,沉默了很長時間才輕聲說道:“所以白霧丹完全無效嗎?”
葛桂言語緩慢、幾乎一字一頓地強調(diào)道:“完全無效,甚至可能會有反效果!
這一次他沒有解釋。
何人有些迷惑,不明白反效果的說法從何而來。
謝周卻是知曉,如果燕清辭服下白霧丹,那么伴隨著境界的提升、天地元氣的灌注,她的心臟勢必會承受更大的壓力,藥王孫慈在少女心臟深處設(shè)下的內(nèi)力回路很可能因此崩壞,屆時對她來說將面臨死亡的危機。
從這種意義上來說,燕清辭不再修行,將境界保持當下是最好的結(jié)果。
良久。
謝周深呼吸一口氣,旋即又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驅(qū)散心底的陰霾。
白霧丹無效,那又如何?上次葛桂說無藥可醫(yī)的時候,他便對葛桂說過,當他修成傳說中的仙人境,當他得到傳說中能夠影響規(guī)則的仙人之氣,自然就能解決所有的問題。
這是他深入骨髓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