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所知的這些東西都是從北十九巷的租戶們打聽拼湊而來。
因而他的講述中并沒有提及應(yīng)天機(jī)、賀老怪與鄒若海三人，雖則無垠劍與賀老怪之死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但包括東家在內(nèi)，九成九的人都不知道這些事件中還有謝周的參與。
謝淮沉默地聽著他的講述。
東家看著謝淮露在黑鐵面具下的雙眼，想要從這雙眼睛里看出些什么，可惜沒有。
謝淮慣常用面具遮掩所有的神情，而他的雙眼也慣常平靜。
也只有王侯和王塵能夠從這雙平靜的眼眸里看出些不一樣的東西，其他人哪怕教他修行的謝三順都沒有這種能力。
東家有些擔(dān)憂，試探性地問道：“家主，您要對謝周動手嗎？”
這擔(dān)憂不是捧哏作派，更不是阿諛奉承之言，而是真真切切。
畢竟誰都知道，謝周在長安連破兩境，如今已是一品中期的強(qiáng)者。
而謝淮，據(jù)說仍處在二品巔峰。
這其中的差距宛如天塹般不可逾越，謝淮現(xiàn)在去找謝周，與尋死無異。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謝淮要?dú)⒅x周便只能借助黑衣樓的力量，那樣一來，意味著黑衣樓謝氏的平靜將被打破，他們所有人都將被逼著站隊(duì)，月娘和順爺?shù)热藭呵也惶�，青山和姜御等一系列的潛在問題就足以讓人晝夜難安。
而且東家也擔(dān)心謝淮。
萬一謝淮死了怎么辦？
他們可不想再換個家主。
東家等人愿意尊重和追隨謝淮不止是因?yàn)樗纳矸荩匾脑蛟谟谒_實(shí)是一個合格的領(lǐng)袖，從黑衣樓看似舒緩怠惰、實(shí)則極有秩序的日常管理中就能看出他的統(tǒng)馭之道。
雖說這其中更多是王侯的功勞，但黑衣樓的人都知道，早在兩年前王侯就將九成的心思放在了修行上以求突破領(lǐng)域，真正統(tǒng)御黑衣樓的人也隨之變成了謝淮。
謝淮在以無面人的身份出場時(shí)，常常與暴虐、嗜血這些詞匯粘連。
但那只是外界對無面人的恐懼所致，畢竟無面人排在殺手榜第四，所有人都愿意把那些值得畏懼的形容蓋在他的頭上。
東家這些人都明白，謝淮不是那樣的人。
他們尊重謝淮，謝淮反過來給予他們應(yīng)有的尊重，解衣衣我推食食我雖說有些夸張，但只要他們不觸犯原則性的錯誤，謝淮便不會苛求他們太多，而且謝淮身上沒有上位者的架子，為謝淮效力，他們不必有卑躬屈膝的感覺。
謝淮明白這些人的顧慮，說道：“不必?fù)?dān)憂，做好你們自己的事情�！�
東家暗嘆一聲，有些猶豫，心里有些話不方便出口。
謝淮沉默片刻，忽然說道：“我向你們保證，無論我與他如何，不會讓你們?yōu)殡y�！�
東家愣了下，那些心里話不必出口了，釋然地一笑，掀起前襟，拜倒在地。
……
……
沿著北十九巷一路到頭能看到一大片石灰?guī)r，溶洞天然而成，地勢偏高，凸起怪石無數(shù)。
謝淮立于某塊怪石上，目光穿過粘稠如墨的夜色，望著前方的北十九巷。
街道兩邊燈火俱滅，深夜的北十九巷很空曠，死寂一片，這是黑市的常態(tài)。偶有微風(fēng)卷起街上的灰塵，在半空中跳上幾圈怪異的舞蹈后跌落別處，顯得是那般凄涼。
黑暗中某處忽然亮起燈光，隨后有輕微的男女聲響起，謝淮知道那里便是七色天的瓦舍所在，而瓦舍對面便是謝周所在的無名藥鋪。
謝淮當(dāng)然不會在最近這些時(shí)日去找謝周，正如東家所想，如今的他尚未突破一品，謝周卻已是一品中期的強(qiáng)者，若是在此時(shí)相遇，哪怕手段盡出他也沒有半分勝算。
這真是讓人挫敗的事實(shí)啊。
謝淮嘆了口氣，很快調(diào)整心態(tài)，抹除掉這方面的顧慮。
他承認(rèn)自己在很多領(lǐng)域中都遠(yuǎn)不如謝周，但至少在劍道上還有與之相斗的空間。
是的，哪怕如今的謝周已經(jīng)領(lǐng)先他兩個境界，謝淮仍覺得自己在劍道上的天賦不弱謝周。
原因很簡單，早在去年齊郡和謝周一戰(zhàn)過后，他就有了突破一品的能力。
換句話說，如果他愿意，隨時(shí)都可以登臨一品，比如就現(xiàn)在，就站在這塊怪石上。
他不肯突破自有他的原因。
謝淮轉(zhuǎn)而望向黑暗深處，那里夜色更濃，距離更遠(yuǎn)，即使他的視線都無法抵達(dá)。
但他知道，那里是出入黑市的地方，那里有一座宛如墓碑般的石碑。
石碑表面空空如也，周圍藤蘚叢生，有個人蹲坐在那里已接近十年。
那個人被稱為黑市的守路人或者守夜人。
去年冬月，關(guān)千云化名王塵來到黑市，就在謝淮即將殺死他的關(guān)頭被諸葛賢救走。
作為回報(bào)也作為交換，謝淮得以傳承守夜人的劍道。
守夜人的劍道名為七情，七情劍的七情，司徒行策的七情。
守夜人手中那把養(yǎng)了很多年、沾滿泥垢卻不改鋒銳的劍便是七情懼之劍。
其名懾神，震懾心神的懾神。
七情劍道與人的情緒和心魂息息相關(guān)，懾神劍訣亦是如此。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謝淮很適合執(zhí)掌懾神劍，無面人的威名以及謝淮那綿長厚重卻又隱帶著晦暗壓抑的劍意非常貼合守夜人的劍道。
謝淮之所以不肯突破便是因?yàn)檫@方面的原因，這么些天，他一直跟隨守夜人的身邊，他要將守夜人和謝三順的劍道合為一體，融其意而忘其形，走出一條獨(dú)屬于自己的道路。
這便是他的底氣。
……
……
黑市的夜晚陰森而冷酷無情，盡管北十九巷無比安靜，別的地方卻總會有刺耳的聲音打破這份安靜，有時(shí)是爆炸的轟鳴，有時(shí)是刀劍的碰撞，有時(shí)是恐懼的求饒，有時(shí)是死亡來臨前的尖叫，這些聲音往往同時(shí)出現(xiàn)。
謝淮循聲朝西方望去，感受著那道堪稱恐怖的強(qiáng)大氣息，心想這又是誰？
他沒有過去一看的想法，最初來黑市的那些天他確實(shí)像個好奇寶寶一樣，每次有戰(zhàn)斗發(fā)生都習(xí)慣性地趕過去，現(xiàn)在不會了。黑市的戰(zhàn)斗太過頻繁，強(qiáng)者們的出手總是果斷而迅捷，常常不等他趕過去戰(zhàn)斗就已經(jīng)結(jié)束，而那些弱者之間的戰(zhàn)斗，即使看了也沒有任何意義。
無名藥鋪。
謝周從冥想中睜開雙眼，感受著從西邊傳來的氣息，知道是焦?fàn)钤鍪至恕?br>
焦?fàn)钤没貙儆谧约旱你y子，并且拒絕了謝周與他同行。
理由是謝周的身份既然是醫(yī)師，那就不能參與太多暴戾之事。
這理由很有道理，不過謝周總覺得焦?fàn)钤菗?dān)心他分那一萬六千兩的銀子。
讓謝周沒想到的是，焦?fàn)钤沃劣谂鲞@么大的動靜，足以被黑市中所有強(qiáng)者察覺？
謝周還是沒有過去，因?yàn)樗煊X到戰(zhàn)斗已經(jīng)結(jié)束，焦?fàn)钤呀?jīng)離開。
……
……
西六巷，富貴門。
廳堂的燈火依舊如白晝時(shí)那般明亮，但沉醉其中的賭徒們卻都神色慌張地從里面逃離而出，各自朝著自己的來處奔去，其中不乏有人偷偷順走許多賭場的籌碼和銀票。
賭場的打手們沒有去追，任由賭徒們哄散，在管事的帶領(lǐng)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趕去后院，來到那座類似于貨棧的木制建筑前。不對，此時(shí)已經(jīng)沒有那座木制建筑了，眼前只剩一片廢墟。
看著這個畫面，便能推想出，先前那一刻的交手，是怎樣的驚天動地。
廢墟中站著五個人，每個人身上都流露著讓人畏懼的恐懼氣息。
富貴門的盧當(dāng)家躺在破碎的虎皮座椅上，渾身是血，神情恐懼，褲襠處一片潮濕。
另有一位不知來路的婦人半跪在他的身邊，右手緊握著一把鐵刀支撐身體。
婦人的半跪不是跪，更不是臣服，而是硬扛了焦?fàn)钤挥浿貏�，唇邊有鮮血滲出。
打手們不認(rèn)識這位婦人，眼神卻一個個不自覺的被婦人吸引。
因?yàn)閶D人是那般妖嬈。
盡管她的臉頰不算美麗，眼角也有皺紋生出，但卻絲毫不改她的風(fēng)情。她的眼睛那般嫵媚明亮，胸是那般挺，腰是那般細(xì)，單薄衣衫下一雙修長的腿是那般光滑筆直。
唯有上了年紀(jì)的管事沒有被婦人吸引，想去攙扶自家的盧老大，卻被盧朋一個眼神轟開。
盧朋顧不得被嚇到失禁的屈辱，顧不得身上的傷，連忙跪到婦人的面前。
“請教主恕罪，還請教主恕罪，屬下真的不知道……”盧朋以頭搶地，痛哭求饒。
管事心中一驚，打手們更是迅速收回視線，低下頭，恨不得把腦袋埋進(jìn)土里。
誰都沒想到，眼前的女人，竟然是他們天松分教的教主……
那么站在不遠(yuǎn)處的其余五個人，應(yīng)該也都是大羅諸分教中的強(qiáng)者。
教主是盧朋請過來的，盧朋收了多寶樓的錢，自身又沒有和多寶樓對壘的資格，所以在謝周等人離開后立刻就去稟告了教主大人。
婦人便跟著盧朋來此坐鎮(zhèn)，等著多寶樓的人上門，她不介意順手削弱總壇的實(shí)力。
雖說他們不知道焦?fàn)钤臑槿撕托愿�，但他們早猜到焦�(fàn)钤獣䜩怼?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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