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人的辦事效率一向很快,只用了不到一個時辰,老陳就返了回來。
但他是一個人回來的。
老陳眼神愧疚,把令牌和銀票還給燕清辭,低聲說了句刑部不肯交人。
聽到這話,謝周和燕清辭對視一眼,都覺得不可思議——
刑部竟然不肯交人?
這真是很沒道理的事情。
要知道,不良人和刑部從辦案意義上來說算是同僚,對于一些不重要的犯人,或者犯了偷雞摸狗這種小錯的犯人,經(jīng)常修書一封,也就提了出來。
張季舟如今便是如此。
他化名謝長恭,僅僅是替“李一舟”說了幾句話,罪名不大。
再者,即使他的身份暴露,鬼醫(yī)張季舟重返京城最多讓人驚訝,也不至于犯罪。
那么,刑部為什么不肯交人?
或者說,憑什么?
到底是哪個刑部主事有這么大的勇氣,看到燕白發(fā)的信物都不肯交人?
怎么,他自覺是有得罪燕府的底氣嗎?
還是說有誰給他撐腰?
平心而論,在燕白發(fā)面前,屈望和烏朋加起來都不夠看,就算是刑部尚書,官階上也矮燕白發(fā)一階,權(quán)力和人脈更是相去甚遠(yuǎn)。
甚至說句略顯逆反的話,如果燕白發(fā)要救一個人,即使是皇帝陛下,也得掂量掂量。
燕清辭蹙著眉頭,問道:“刑部那邊都說了什么?”
“什么有用的話都沒有!崩详悡u了搖頭,說道:“只說了些客氣的場面話,婉拒銀票的態(tài)度也很好,但無論我說什么,即使把大帥的令牌頂?shù)搅怂麄兊哪X門上,他們也不肯放人!
“而且我看他們的表情,沒有糾結(jié)和懼怕,似乎很有底氣!
老陳一針見血的指出了問題的關(guān)鍵——
底氣。
那么,是誰給刑部的底氣?
答案其實并不難猜。
放眼長安這座權(quán)力的中心,有資格和燕白發(fā)對壘的,就只有觀星樓、內(nèi)廷司、以左右丞相為主的官員集體,另外皇室諸王、以及幾座國公府也勉強夠格。
其中敢直接得罪燕白發(fā)的,就只有觀星樓和內(nèi)廷司了。
皇室諸王和官員集體,還有幾座國公府,只會往燕府送禮,盡可能的與燕府結(jié)交。
而具體到張季舟的身上,他來長安是為了找星君拿回本該屬于他的名聲。
那么,緝拿鬼醫(yī),應(yīng)該就是觀星樓的意思了。
……
……
就在謝周和燕清辭以為他們的對手是觀星樓,發(fā)愁該如何解決時。
刑部衙門內(nèi),尚書大人也正在發(fā)愁。
刑部尚書姓曹,單名一個庸字,乃永儀元年進(jìn)士,入仕已有二十一年。
最重要的是,曹庸的妹妹嫁給了當(dāng)朝天子,得封皇貴妃,六宮之中,地位僅在皇后之下。
所以曹庸還有一層國舅爺?shù)纳矸荩@才在官場上一路順風(fēng)順?biāo),在五十歲出頭的年紀(jì)就做到了刑部尚書之位。
“這烏朋也來,不良人也來,還有燕大帥竟然也來……奶奶的,這日子沒法過了!
曹庸揉著眉心,嘟囔著發(fā)起了牢騷。
其實屈望也派人過來了一趟,但他并沒有提屈望的名字。
顯然在他眼中,屈望還有些不夠格。
在曹庸身邊坐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聞言笑著說道:“舅父到底抓了什么人?”
“謝長恭,一個老儒生,不過我已經(jīng)查到了,這是化名!
曹庸沒好氣地說道:“原名叫張季舟,有印象嗎?”
年輕男子怔了下,說道:“鬼醫(yī)?”
曹庸嘆息道:“可不是嗎?”
不然他也不至于發(fā)愁了。
這可怎么解決?
說實話,這事本來是手下在辦,不該驚動到他這個尚書的。
今日小年,又處在休沐期,他此刻本該在家中陪伴家人,喝著溫酒,觀賞歌舞。
奈何下午他和年輕男子一起看戲時,忽然手下找了過來,說是有急事稟報。
再然后他就火急火燎地趕到了刑部,得知下屬抓捕到了張季舟的事情。
是的,張季舟雖然做了偽裝,但刑部的人也都不是善茬,稍加審訊,也就得到了真相。
這可把負(fù)責(zé)此案的刑部員外郎嚇壞了。
如謝周和燕清辭所料,這位員外郎確實和屈望走的很近,和烏朋也有些關(guān)系。
在烏朋的授意下,他一直派人關(guān)注著盛捷客棧,這不,聽到有人替“李一舟”說話,立刻就把對方抓了起來。
誰曾想竟抓了鬼醫(yī)這尊大神?
如果只是簡單的抓捕還好,有罪就拘留,無罪就釋放,簡簡單單。
可問題在于,太醫(yī)令烏朋也在關(guān)注盛捷客棧,得知消息后很快找上門來,希望能將張季舟多關(guān)押一些時日,并且隱晦地做出表達(dá),希望張季舟在牢里的日子,不要過的太舒服了。
太醫(yī)署不是執(zhí)法機構(gòu),盡管烏朋身為太醫(yī)令,可一來他的官階不高,二來手中無權(quán)無人,按理說他沒有資格和刑部相提并論,更別說向刑部提條件了。
不過長安誰人不知,烏朋和觀星樓那邊走得很近,他是岱岳星君的忠實信徒,深受星君看重,儼然是一眾星君信徒的領(lǐng)袖。
那么他的地位自然要水漲船高。
即使身為國舅和刑部尚書的曹庸,都得給他幾分面子。
誰知烏朋前腳剛走,后腳就又來了一個和他年齡差不多的老人。
不是別人,正是燕府的管家。
管家拿著信物,送來了燕白發(fā)的意志。
和烏朋一樣,燕白發(fā)也希望刑部能將張季舟多關(guān)押一些時日。
但不一樣的是,燕白發(fā)態(tài)度強硬,特意交待,一定要保證張季舟在牢中吃好喝好,如果受了委屈,刑部也別想好過。
再然后。
不良人找了過來。
這一次是不良人老陳,代表燕清辭,同樣帶著燕白發(fā)的令牌,希望能將張季舟提調(diào)出去。
連續(xù)三方勢力找上門來,要求各有不同,刑部員外郎實在受不住壓力,便找上了曹庸,讓他來做決斷。
曹庸了解過事情原委,氣得破口大罵,削了幾個郎中的俸祿,更是對那幾個抓捕張季舟的吏員一陣拳打腳踢。
抓誰不好,抓來一個鬼醫(yī)?
他媽的知不知道鬼醫(yī)在江湖上有多少朋友?
還有老張家,雖然聲名不顯,但你抓了人家的老太爺,人家不得找你拼命?
什么?
治死了人?
死了誰?
楚巧巧是哪根蔥?屈望的妻子?屈望又他媽的是哪根蔥?
喔,永儀元年的狀元爺啊,大名鼎鼎的花魁啊,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
頂個屁用!
再說了那游醫(yī)叫李一舟,你抓了化名謝長恭的張季舟做甚?
懷疑他是李一舟的同伙?
你腦子進(jìn)水了?
先不說是不是張季舟治的病,也不去過多糾結(jié)鬼醫(yī)怎么會治死了人,就問你一點,你憑什么敢抓張季舟?
啥,你不知道他是張季舟?那你他媽的知道個啥?!
曹庸越罵越氣,大發(fā)雷霆,摔了七個茶杯,砸壞了十幾張椅子。
可發(fā)火歸發(fā)火,事情總還得解決。
怎么辦?
聽烏朋的,燕白發(fā)的,還是燕清辭的?
平心而論,曹庸是想把人給交出去,讓老陳帶走,之后如何再與刑部無關(guān)。
奈何燕府的管家臨走前特意提醒,如果不良人來要人,不準(zhǔn)交人!
在這種情況下,曹庸只能以燕白發(fā)的意志為第一基準(zhǔn)。
所以他無視了烏朋,婉拒了前來要人的老陳。
此時替屬下們擦過屁股,曹庸才終于歇了口氣,對著年輕男子發(fā)起了牢騷。
當(dāng)然這個今天與他同游的年輕男子,身份也極其的不簡單。
他姓李名徹,年二十有八,乃是皇帝陛下的第三子,皇貴妃所出,封晉王。
只不過李徹的生母在他幼年時便因病去世,曹庸的妹妹又一直膝下無子,李徹便被曹妃養(yǎng)在身邊,視若己出。因為這層關(guān)系的緣故,李徹與曹庸關(guān)系極好,甥舅兩人常常結(jié)伴出游。
李徹明白了事情原委,感慨說道:“舅父,這事兒可還不算完啊!
“誰說不是呢?”
曹庸一陣頭大,緊緊皺著眉頭,這無論怎么做都是個得罪人的差事。
他選擇順從燕白發(fā)的意志,那么就只能得罪烏朋、張季舟背后的張家,以及鬼醫(yī)行醫(yī)多年積累下來的人脈。
李徹拿起刑部的報告,看著上面的記錄,努力在想破局的方法,可他一時半會兒想不到頭緒,只好作罷,將報告扔到一邊,任由曹庸和一幫刑部的人員頭疼去吧。
拍拍屁股起身,李徹告別刑部,出門過他的小年夜去了。
……
……
太醫(yī)署西南方。
烏府。
這里地處長安最繁華的區(qū)域之一,此時燈火通明,街上到處張燈結(jié)彩,耳邊絲竹聲不絕于耳,烏府上下同樣掛滿了彩燈綢緞,紅燈籠散發(fā)著溫暖的光芒,喜慶極了。
烏朋今天的心情也好極了。
他最親愛的師父被刑部抓捕歸案,沒有比這更好的新年禮物了。
事實上,他急切的讓屈望殺了楚巧巧,便是為了編寫這樣一個動人的故事。
然后他再使些銀錢,通過各大茶樓的說書人,把這個故事傳播出去。
相信隱藏在暗處的張季舟很快就會聽到。
也相信最愛惜名聲的張季舟在聽到故事后,一定會失去理智,做出些許出格的事情。
果不其然。
張季舟露出了馬腳。
呵,謝長恭,儒生謝長恭,長弓為張,這可真是個不錯的化名。
烏朋這樣想著,心情愈發(fā)暢快。
在晚上的家宴上,他少有的喝了三碗燒酒,一大碗肉湯,吃了半碗梅菜扣肉,還夾了很多筷子的紅油耳絲,飯后竟然還吃了一個雪梨。
這在平常,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為烏朋是個很怕死的人,又因為怕死,所以他很注重養(yǎng)生。
酒會影響身體機能,肉湯太膩,油脂太重,紅油對身體不好,雪梨性寒,不適合秋冬吃食……總之,烏朋盡管居住在長安最繁華的地帶,過的卻像山野中的老僧。
今晚吃了這么多有違養(yǎng)生之道的食物,足可見他的心情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