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不愚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絕妙之人。
他過慣了顛沛流離的日子,在最底層之地摸爬滾打過,輾轉(zhuǎn)過燕、坤元兩國。
從早到晚,從小到大,從向生到向死,他已見過了無數(shù)張面容。
一張張的面容,,有的面慈心惡,有的面陋心美。
各有各的不同,又各有各的相同。
人性雖復(fù)雜,但億萬萬人之中難免會有重復(fù),也倒可以分門別類。
在底層討生活的,最是清楚其中門道。
以往走過艱辛之路告訴他,美是下位者獻魅的工具罷了。
真正強大之人是不輕易被美禁錮的,他們更偏向于欣賞美或掌控美。
上位者的一句話,就可以將美的定義顛倒。
只有位卑者才會被美困住。
但眼前這人不同。
她很好看。
她的美是博學(xué)多才的,修學(xué)中庸之道,將所有和諧的、矛盾的、只要與美有關(guān)的似乎都全聚在了她身上,形成了一種奇異的融合。
它沒有下位者的討好,也沒有上位者的傲慢。
即便是口欲含玉琀蟬之人見了,都不免停下了走向棺槨的步伐,匆匆回首,只為多看她幾眼。
海棠紋窗欞將晨光切割細(xì)分,青色軟煙羅則將晨光柔化細(xì)篩。
那樣柔和的光,不盡數(shù)落在青石板上,卻偏要落在她的身上。
明明只是一襲再簡單不過的綠羅裙,卻硬生生被襯成了無縫的天衣。
她在對著他笑。
雖只是禮貌性的微笑,笑容里還帶著一絲對長輩情史的好奇和打趣,但這個笑是給他的。
崔瑛見他也看呆了幾秒,心中也頗有些得意。
她與禹喬初見時也被晃了下神,可她的反應(yīng)可比這些男子快多了。
阿喬如此優(yōu)秀,到底還是她崔家占了便宜。
阿喬好看,比阿喬難看一些的衛(wèi)不愚也不賴。
崔瑛左看右看,大飽眼福,心情大好。
“賢媳,快坐!贝掮B招呼禹喬坐下,“我已讓下人們多做了你那份的早飯,與母親和不愚公子一同在這吃吧!
“恭敬不如從命!庇韱坍(dāng)然很樂意了。
她坐在了崔瑛的右手邊,卻正好與那位小爹面對面。
在崔瑛突然出聲后,這位年輕貌美的小爹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又垂下了眼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作為一個很有原則的人,禹喬深知金主夫不可碰的道理。
這一頓早飯下來,除了請安時的對視外,她后面見他吃得少,又沒忍住看了一眼外,就再也沒有和柔弱貌美的年輕小爹有什么接觸。
吃完早飯,跟崔瑛告別后,她就瀟瀟灑灑地離開。
她來去都帶著一股極淡的香風(fēng)。
衛(wèi)不愚的小拇指下意識地彎曲,像是有意想勾留著些什么。
“這是我另一位知己的女兒,”好不容易等來繼承者的崔瑛很是驕傲地衛(wèi)不愚介紹,“當(dāng)初,我與我那知己約定好了,要結(jié)成兒女親家。我已將崔樺聘給她了,阿喬也體諒我的不易,同意入贅我崔府。。還有兩月,阿喬就要正式成為我崔家人了!
衛(wèi)不愚撥直了那屈著的尾指,面上表情依舊是那副渾不在意世事的模樣:“哦!
崔瑛也沒在意他的失禮。
他長得太像衛(wèi)嬌了。
這是摯友留下的唯一血脈,雖說只是一個男子,但她還是會舍不得苛責(zé),更何況摯友還是背負(fù)著叛徒罵名而死的。
她見了衛(wèi)不愚這倦怠世間的模樣,總是會升起虧欠之感。
崔瑛今日見他早上吃了一小碗加了牛乳和些許糖的粳米粥,心里也高興,又繼續(xù)好生勸導(dǎo):“這世間還有很多美好之物,還是不要將自己困于過往中。平日里還是多吃點東西的,別再想著那些事了。”
“蒼天有眼,陛下有德,您母親之事終究會得到平反的!贝掮托膭竦溃澳阒挥泻煤没钪,才能替你母親看到那些惡人結(jié)局,聽到叛國罵名被摘除!
崔瑛一提及衛(wèi)嬌,心情難免又低落了半分:“你好歹也為了你母親暫且忍受一下,要是早早到了地下,與她相見,她問起這些事來,你又該如何回復(fù)她?說她所努力庇護的坤元百姓依舊對她憎恨如前嗎?”
衛(wèi)不愚的神情終于發(fā)生了些變化。
崔瑛一時間難以自抑悲痛情緒,再加上昨夜休息不足,略顯疲態(tài)地擺了擺手:“你估計也是恨我的,但為了你母親,我還是要硬留著你這一條命。”
“不愚,再等五年吧,”崔瑛嘆氣,“五年后,我會給你兩個選擇,一個是如你所愿,葬于黃土之下,另一個則是你假死離去,以真身份回歸,我與阿喬會安排好你今后的生活,替你找一個好妻主,讓你后半生順?biāo)!?br>
“你先回去吧!
衛(wèi)不愚點頭,對著這位搭救過他的恩人行了禮后,轉(zhuǎn)身離去。
他的貼身小廝來妹緊緊跟上。
這位不愚公子有多次自盡的前科,來妹這一路上都走得心驚膽戰(zhàn)。
見著衛(wèi)不愚忽然停在了湖邊,來妹更是驚得渾身冒汗,神色緊張,生怕這位公子會突然跳進湖里。
“公子,”來妹做好了防護的姿勢,“這湖邊風(fēng)大,咱們還是盡早離開吧!
衛(wèi)不愚沒有分給他一個眼神:“你在怕些什么?”
他的臉色慘白,聲音也像是吊著一口氣,懸浮又虛弱。
來妹很苦命地想,這也怪不了他多心啊。
主要是這位公子已經(jīng)前前后后不知試圖自盡過多少次了。
來妹在偷偷嘆氣,衛(wèi)不愚卻還是維持著先前的姿勢。
他看向了湖的中央。
前腳剛離開的禹喬正站在橋上與她未來的正夫交談。
衛(wèi)不愚見過那位三公子崔樺,卻還是第一次看見這位注重男儀的三公子如此矯揉造作。
一只鳥兒飛過而已,他卻嚇得踉蹌了幾步,一副快要暈厥過去的模樣,還眼珠子橫飛,非得是禹女君才能攙扶得穩(wěn)。
這種不知世事的貴公子騙起人來的功夫最差了。
表情假,動作假,紅透的耳垂早已將他的小心思泄露出去了。
可那位禹女君明知道他在笨里笨氣地假裝跌倒,卻還是輕笑著抓住了崔樺的手肘。
這一次,她的笑就不是給衛(wèi)不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