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喬的視線落在了皸裂的石磚土壤上,又落在了干涸的水井里。
她想,她找到答案了。
是天災(zāi)。
睢城的告示欄里還填著幾張破破爛爛的文書。
好歹也是看過扶翊處理過軍務(wù),禹喬一下子就認(rèn)出了他的字。
最開始的文書都是安撫鼓勵的話,后面文書的內(nèi)容就變成了開放糧倉,定下了官府每日放糧的時間、地點和每家每戶所能領(lǐng)取的量。
再后來,每家每戶能領(lǐng)取的糧食量在不斷減少,還摻夾著幾張強調(diào)秩序律法的文書。
有組織群眾逃離的文書。
有告誡疫病傳染的文書。
……
這些未被撕下的文書拼湊出了一個殘忍的事件。
先是邊城陷入了干旱的極端環(huán)境,田里種不出莊稼,幸好糧倉儲存較多,支撐了一段時間,等待著朝廷的援助。但隨著糧倉糧食的減少,睢城里開始發(fā)生了好幾次食人的慘案。
扶翊厭惡人食人的行為,強行鎮(zhèn)壓住了,安排軍民分批次帶糧逃往其他地方。
但就在最后一批人即將離開之時,城中突然爆發(fā)疫病。
為了不讓疫病蔓延到其他地方,扶翊下令封鎖城門,睢城的最后一批人被留在這里不得離開。
但這群人當(dāng)中肯定會有人不滿,發(fā)泄怨氣,進(jìn)行反抗。
大開的城門就證明了這一點。
這些可能患了疫病的人都逃出去了。
禹喬緊皺的眉就沒有松開過。
她開始擔(dān)憂扶翊來了。
不過,扶翊好歹也在戰(zhàn)場上混了那么久,應(yīng)該不會那么輕易地被這些逃走的病患害了性命。
重要的是她此刻還站在這。
她這幾次的入夢都是與扶翊有關(guān)。
禹喬想,如果扶翊死去的話,她估計早就回到現(xiàn)實中去了,從這一場夢中驚醒。
她開始回想了一下扶翊所居住的地方,準(zhǔn)備先找了過去看看。
越往里走,這空氣中的腐臭味就越重,禹喬甚至還看到了路邊有幾根白骨。
當(dāng)她找到了扶翊的家,穿過了好幾道高墻,果真聽見他院子里傳來了響動聲。
禹喬松了一口氣。
她就猜到他還沒有走。
扶翊先前也說過,他與睢城的羈絆很深,他不會輕易放棄睢城的。
況且他混跡于患病的民眾中,估計也擔(dān)心自己會患病,從而不敢離去。
禹喬吸了吸鼻子。
她總覺得這空氣中的血腥味越來越濃重。
扶翊這是受傷了?
她加快了腳步,穿過了他院子里的門。
剛一踏入,禹喬就被眼前的場景震驚住了。
血。
遍地都是黑紅的血。
濃重的血腥味讓禹喬干嘔了好幾聲。
這院子里居然還有那么多的人。
這些人蓬頭垢面,滿臉毒瘡,眼睛血紅。
有的人趴在地上,用舌頭舔舐著地面;有的人則三五成群,捧著幾塊肉啃食。
在極度的饑餓和干渴面前,幾乎沒有人能保留最后的人性,全部都化作了啃食同類的獸。
人本來就是動物。
禹喬實在受不了,又彎下腰干嘔了幾聲。
等舒緩了一下后,她用袖子捂住自己的口鼻,才開始試圖在這一張張人臉上搜尋。
可無論怎么找,她都沒有看見那張熟悉的臉。
扶翊去了哪里?
禹喬茫然地站在這片血腥之地,耳邊是蒼蠅嗡嗡的聲響。
或許他躲在了暗處,或許他離開了睢城。
禹喬還在想著,卻看見那個趴在地上舔血的人抬起頭了,糙糙地用衣袖揩了揩嘴。
他起來后,腳步輕浮地往一個地方走去,有些氣憤:“白浪費那么多血了!
禹喬的目光追隨著那個人,看見他撥開了幾個啃食生肉的人,從這些人的身后拖出了一個血津津的東西。
這是半具尸首,一半是被刀剃掉了血肉的斑駁白骨,另一半還穿著被血染紅的半邊衣裳。
耳邊嗡嗡的聲響越來越重,模糊的血肉間還停留著一些綠頭蒼蠅。
舔血的人揮走了這些蒼蠅,扒掉了那半邊的衣裳,目光貪婪地注視著還未被割下的主食。
切割的聲音響起,禹喬也彎下了腰,將手伸了過去。
禹喬的手穿過了那個人的胸膛,穿過了那些盤旋的綠頭蒼蠅,也穿過了那刻滿深淺不一劃痕的白骨。
她找到了扶翊。
……
恍惚間,一道冷冽的男聲從滿耳的蒼蠅振翅聲沖出。
“禹喬!”
禹喬好像被人推了一把,右手也像是被人用力攥住了,身體也失去平衡 ,直接往后倒下去了。
她倒進(jìn)了舒適柔軟的床榻里。
一睜開眼,就看見床邊坐著的是白衣勝雪的夙諶。
他的雙眉緊蹙,手還搭在禹喬的右手手腕上:“禹喬,沒事吧?”
紅著眼睛的李寄還帶著哭腔:“喬喬,你終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都已經(jīng)昏迷五天五夜了!”
李寄身后是面容憔悴的微生敘和滿臉愁容的段謁川。
看著眼神恍惚、像是仍處于幻夢之中的禹喬,夙諶也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傳出了一陣鈍痛:“沒事了,都結(jié)束了。你已經(jīng)回來了!
他的話像是刺激到了禹喬。
原先還安靜的她突然開始趴伏在床邊,不停地干嘔著。
夙諶嘴里念著咒,右手慢慢撫摸著她的后背。
李寄也一臉心疼地端來了水,在禹喬結(jié)束干嘔后,將水遞了過去:“喬喬,喝點水吧!
微生敘觀察著禹喬的反應(yīng),眉頭緊鎖:“喬喬為什么會突然這樣?”
夙諶見禹喬已經(jīng)平復(fù)下來了,才收回來右手,停止念咒:“或許跟那個姻契有關(guān)!
段謁川憤憤不平:“難道是那個骷髏搞得鬼!
他的話音剛落,就見禹喬推開了李寄遞來的水杯,連鞋子都沒有來得及穿,直接從人群后抓住了那個白骨骷髏。
禹喬揪住了骷髏的衣領(lǐng),抬起頭用目光仔細(xì)地將眼前的頭骨與記憶中的那張臉配對。
完全符合。
她閉了閉眼,再一次睜眼后扒開了骷髏身上穿著的衣裳,將里面斑駁的白骨都露了出來。
“是一樣的!彼,全手開始在那一根根刻滿凌亂劃痕的白骨中摩挲,“一模一樣。”
那白骨骷髏也安靜地接受著禹喬的檢查。
“扶翊,”禹喬停下了動作,輕聲道,“是你,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