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涼風乍起,老更夫害怕地閉上了眼。
睜眼后,他依舊坐在這長條凳上,安然無恙,只是身邊的骷髏卻不見蹤跡。
時刻緊繃的老更夫終于松懈了下來,腿腳一軟,用長凳一起倒在了地上,整個人好像剛從井里撈出來一樣,臉色發(fā)白,一身冷汗。
“呦,還不去敲更嗎?”
老更夫聽見有看完戲的人對著他調侃。
“敲個頭!”老更夫剛逃過一劫,收拾了東西,就要往家里跑。
這更夫的工作,他是再也不想干了!
——
“咚!”
客棧里二樓天字房的床榻上,禹喬從夢中驚醒,一醒來便聽見了打更聲。
已是四更天了。
她從被窩里慢慢坐起,閉目靠在床頭,還在想著剛才做的夢。
自結契之后,禹喬這些天晚上睡覺都會做一些很奇怪的夢。
前天晚上,她夢見她身處漫天黃沙之中,口舌干渴,身上厚重的盔甲縫隙里也塞滿了流沙。
昨天晚上,她夢見她身處于狼煙四起的戰(zhàn)場中,身披執(zhí)銳,入目皆是尸體。
這些夢的底色都太過悲愴厚重,但今夜的夢卻有所不同。
她夢見她附在了一個黑衣青年的身上,跟隨著他早起讀書練功、與家中長輩請安、外出參加曲水流觴……青年夜歸,在沐浴洗漱之后,忽而攬鏡一笑。
銅鏡中的人眉眼有凌云之氣,清雋俊秀,眸中帶笑:“汝為誰?”
禹喬一驚,居然讓這個裝貨裝到了。
她正想開口,忽然就被打更聲從夢中拉了出來。
她揉了揉太陽穴,輕聲抱怨著:“什么?讓不讓人睡個好覺了?”
喉嚨干澀,體內又隱約有燥熱之感,禹喬忽然覺得有些呼吸不暢,將衣領扯松了一些,想下床去倒杯涼茶來喝。
禹喬剛哐哐地喝了兩大碗茶,體內的燥熱之感不但沒有被壓下,反而越來越烈。
這熟悉的感覺……估計是蛇毒又發(fā)作了。
禹喬皺著眉頭,將放在桌上的玉色牌位攬在懷里,還低下頭用臉蹭了蹭冰冰涼涼的牌位。
雖然是有點不太吉利,但摸起來實在舒服。
她沉浸在了蹭牌位的快樂中,忽然感覺有一陣涼風從身后襲來,燭臺里的火光瞬間被撲滅,月光卻落了一地。
地板上,除了她那被拉長的身影外,還出現(xiàn)了另一個黑黢黢的影子。
禹喬回頭一看,倒是看見了熟人。
闔上的窗戶被打開,白發(fā)白衣的骷髏版夙諶披著月光就站在窗前。
排毒的人來了。
“你來得正好!笨吹骄刃呛,禹喬眼睛一亮,抱著牌位,將夙諶扯到了桌子前,“你坐著吧,怎么個排毒。俊
夙諶不愧是夙諶,在桌前落座,揮了揮衣袖將窗戶關上:“訣!
禹喬突然間很想把隔壁睡著的段謁川拖過來。
禹喬木著臉回答:“我當然知道你是會念法訣,我是在問你,我應該怎樣配合你?我是坐著,還是躺著?你是需要接觸,還是隔空?”
夙諶面無表情,如千年寒冰修煉成人,眼神避開了禹喬松垮領口下的鎖骨,垂眸道:“伸手,入蛇毒那只!
“哦!庇韱桃皇直е莆,一手掌心朝上,放在桌上,“你還真是惜字如金。”
“謝謝!
禹喬:“……我沒有在夸你。”
“嗯。”
禹喬:……
她討厭高嶺之花。
夙諶一心想著排毒,伸出了右手的食指與中指,嘴里開始念叨起了禹喬聽不懂的法訣。
他兩指并攏,將兩指懸在她掌心之上。禹喬見他這樣,忽而邪魅一笑。
切,男人,你的小心思都被我看穿了。
禹喬輕嘖了一聲,干脆利落地握住了夙諶的手:“是要通過接觸來傳靈氣的對吧?小男人,扭扭捏捏的,你直接握就好了,還這么羞澀,用這種小手段來讓我主動。”
禹喬懶散地打了個哈欠。
她還不至于對一個骷髏架子動手動腳。
夙諶內心訝然,下意識地抬眸看她。
烏黑長發(fā)披散在背后,她的眼里因為剛才的哈欠擠出了點淚花,像是眼睛里落了碎玉玉屑,閃閃亮亮的。
禹喬看著眼前頭骨里兩個空蕩蕩的眼眶洞,心里有些發(fā)毛:“你在看什么?”
這透視眼效果太好了,眼珠子都透視掉了。
要是在海棠世界,透視、師尊……她都不敢想她那時候會有多快樂。
禹喬沉重嘆息。
夙諶動了動被她握住的手,薄唇微張,欲言又止。
他很想說,不必握手。
但是,當她掌心的熱意傳來,夙諶又想他說出這四個字后,她定是要東問西問的,問為什么可以不必握手,問握手與不握手又有什么區(qū)別,問不接觸效果會不會減半。
他只與她見了不到三面,卻莫名地篤定她會如此行事。
太麻煩了。
夙諶想,這樣說后又解釋實在太麻煩了。
就這樣由著她握著吧,反正也不影響施法。
他重新?lián)炱鹆吮恢袛嗟姆ㄔE,開始為禹喬將蛇毒排出。
等法訣念完,禹喬已經(jīng)倒在了桌面上。
她又睡了過去,本來想與她說牌位來歷的。
凡人都如此嗜睡嗎?
夙諶曾閉關修煉十年,十年未眠,倒是不理解禹喬對睡覺為什么執(zhí)著。
好像當時帶著她找落腳處的途中,她也醒來過一次,但一下子又閉目而眠。
讓她一直半躺在桌子上似乎不太好。
夙諶本想就此離開,斟酌再三,還是將禹喬抱起,把她抱到了床榻上。
既然都將她抱在榻上睡覺,不脫下她的鞋也不太好。
夙諶這般想著,又脫下了禹喬的鞋。
既然都幫她脫鞋了,不給她蓋被子似乎也不太好。
夙諶思索片刻,又替她蓋好了被子。
估計是蛇毒發(fā)作原因,她因身體燥熱,把衣領領口扯松了,隱約可見底下風光。
她這般嗜睡,肯定是要旁人喚她起床的,萬一進來的是微生敘和他那徒弟段謁川,看到這樣的場景也不太好。
夙諶猶豫再三,又替她攏起了衣領。
這下理應都好了。
養(yǎng)凡人,還挺麻煩的。
夙諶起身離開前,又穿墻而過去看了他的親傳弟子。
段謁川抱著枕頭睡得四仰八叉,被褥也被他踢翻在地。
養(yǎng)弟子不如養(yǎng)凡人。
他沒有久留,直接回到修仙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