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并沒有第一時間立刻回答謝洄年的問題，只是疑惑地問，“你怎么也還沒有睡？”
“失眠�！敝x洄年回答，“所以打算出來坐一坐�！�
陸早早輕點了一下頭，之后就沒有再說話。
她現(xiàn)在也無法分出精力和話語去安慰謝洄年關(guān)于失眠這件事，更何況她自己都睡不著，所有的安慰也就更顯得蒼白無力。
謝洄年陪著她坐了一會兒之后又突然問，“今天晚上的篝火晚會玩得不開心么？”
“很開心啊，大家都很友善很熱情�！�
讓她失神茫然的，都是她自己的原因和問題。
“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讓你剛剛說的話完全沒有一點信服力�！�
“……”
短暫失神地沉默了將近一分鐘，陸早早突然有點平靜地說，
“謝洄年，你可能不太清楚，我上一輩子死的時候是二十二歲，那一年我剛剛從一個很普通的大學(xué)畢業(yè)，那個暑假特別熱，總是有蟬在叫，樹木的葉子被太陽照得發(fā)燙發(fā)熱，人走在太陽下面都會疑心下一秒是不是要被燒化。我那時候還以為我的人生會跟前二十多年一樣，繼續(xù)這樣平凡又庸碌地活下去�！�
“然后我就死了�！�
謝洄年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粗糙的竹椅邊緣，一根很小的竹屑扎進他的皮肉里，有更深的痛苦伴隨著這根小小的尖刺也一同穿進他的皮肉里。
謝洄年只是聽著，并沒有發(fā)出一丁點聲音。
“我上次在醫(yī)院的時候跟你說過我死的時候竟然感到一種解脫，其實也不算完全恰當吧，更準確一點來說應(yīng)該是一半解脫，一半遺憾吧，遺憾我還沒有完全擁有屬于我自己的人生，就這么輕飄飄地死去了。”
“我當時就在想，哎，我怎么這么年輕就死了。”陸早早說到這里的時候笑了一下，“原來我感嘆的早了，其實這已經(jīng)算是不錯而又長久的人生了�！�
“其實真的有些可笑來著，這世界有時候真是有些讓人必須要直面的殘忍。”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其實說不定她的一切努力到頭來還是無用功。
“為什么突然之間這么說？是不是發(fā)生什么事情了？”謝洄年的手搭在膝蓋上，瘦白的手背上青筋虬起，“上次在海邊的時候就發(fā)生了一些讓你難以承受、十分想要逃避的事情了是不是？”
陸早早搖了搖頭，很快反應(yīng)過來這樣簡單的否認方式在謝洄年眼中其實就跟承認沒什么不同，于是又坦然地點了點頭。
“愿意說出來嗎？”
陸早早再度搖了搖頭。
“為什么呢？”謝洄年望著她，內(nèi)心有些痛苦地發(fā)出疑問，“是不信任我還是不信任你自己？”
“都不太信任�！标懺缭缡终\懇地回答。
“好的�！敝x洄年似乎沒想到她會這么回答，頓了一秒后，才扶正她的肩膀，嚴肅地直視她的眼睛，說：“可以不相信我，也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請務(wù)必相信你自己�！�
陸早早的眼睛在謝洄年臉上靜靜地審視了一圈。
胸腔飽脹，溢滿了一種無可奈何和無能為力。
“謝洄年，其實我對自己非常想要的東西每次也都是用盡了我自己所有的勇氣去爭取的。但是我這個人，本來擁有的勇氣就是非常有限的，一次又一次被耗光之后，或許就再也不會有了�！�
“小時候我非�？释野职謰寢尩膼�，希望他們也能夠注視著我，關(guān)心我的一舉一動，體會我的喜怒哀樂。我總是懷揣著這樣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去接近和親近他們，但是結(jié)果總是不會如我所愿，換來的只是重復(fù)疊加的無視�！�
“我也希望能夠和我的哥哥姐姐們搞好關(guān)系，所以我經(jīng)常在我自己的家里面察言觀色、謹小慎微，怕惹到他們不開心，也經(jīng)常觀察他們喜歡什么，偷偷記在心里，結(jié)果卻適得其反�！�
“我進入校園，我拼命用功讀書，想要取得一份好成績，換我爸爸媽媽多看我一眼，結(jié)果成績單上的成績總是一塌糊涂，完全無法拿出手。”
“我想要健康的身體，所以也總是好好吃飯、運動，不想要讓我的家人為此擔心，也不想給別人添麻煩，但是卻總是接二連三地生病，打針、吃藥、住院，孱弱的身體上還遺留下大大小小的疤痕�！�
“后來我總是一個人，我覺得很孤單，我想要像其他人一樣，認識好朋友，能夠敞開心扉地聊天說話，結(jié)果總是一無所獲，又或者知道我那些所謂的‘好朋友’只是迫于陸家人的身份所以才不得不跟我打交道的，他們并不喜歡我�！�
“我小時候怨恨過自己很多次，怨恨我的愚蠢、天真、疾病、不懂變通�！�
今天晚上陸早早也算是推心置腹般坦誠地和謝洄年說了很多東西，但是謝洄年卻并沒有感到一點開心。
反而像是被丟進四面八方全是箭矢的場地，四周密閉，一片漆黑，無法進行有效的閃躲，也沒有其余的生路，所以只有傷痕累累的命運和結(jié)果。
這就是陸早早的所有過去，躲在陸家璀璨光環(huán)之下的陸早早，其實什么也沒有擁有。
“后來我上了高中，我的生活依舊沒有任何改變�！�
“高二那年，你從別的學(xué)校轉(zhuǎn)過來，當時的你跟現(xiàn)在差不多，一個風光霽月、家世顯著的天之驕子，你總是能在人群中輕而易舉地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和視線�！�
“你有時候也會請假，是因為要去參加各種競賽，發(fā)表各種獲獎感言。有的時候請假理由也很奇怪，只是因為要去看一片風景、吹一吹涼爽的風，你說怕明天過后這些東西就不是原來的樣子了，很荒唐，但是老師一定會給你準假�！�
“你那時候沒有生病，經(jīng)常去籃球場打球，你常穿的球衣后背有一個顯著的十四號�！�
所以那段時間總是會有很多漂亮又可愛的女孩子害羞地用十四號來指代謝洄年，談?wù)撝母鞣N事跡和優(yōu)點，用帶有香氣的粉藍色信紙給謝洄年偷偷塞情書，青澀而又大膽。
而陸早早卻只是默默地注視。
長久地、默默地注視著對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