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妥當(dāng)后,陸早早又重新坐回到位置前。
夜色深深彌漫,庭院里的路燈還開著,雨勢越來越大,打在屋外幾棵藍(lán)花楹的樹葉上,像是一首急促的奏樂。雨滴急急地打在窗戶上面,然后又似細(xì)弱的水流一樣緩緩向下流,整個世界陷在一片盛大朦朧的水霧中。
陸早早拿起筆,無意識地在本子上亂七八糟地劃出幾條深黑色的長痕,沒有章法,活像鬼畫符。有一下沒一下地亂畫著,竟然不知不覺把那一面都畫滿了,成了黑色的一面紙。
但是腦子竟然還不算太糊涂,甚至能很精確地知道自己的第一筆是從哪里開始亂畫起的——手指輕輕地點著那一塊地方,陸早早又開始仔細(xì)盤算和回想一些事情。
并且很大膽地進(jìn)行推測和猜想。
竟然她并不是從十五歲這天起偶然重生回歸的,而是從頭又活了一遭。
那謝洄年是不是同樣如此,跟她一樣,并不是重生在某個時間節(jié)點上,而是記住了上一輩的所有事情,帶著記憶又活了一遍。
可是幾乎是一模一樣的人生路徑,謝洄年的命運怎么會發(fā)生這么大的轉(zhuǎn)折和改變呢?上一輩子的謝洄年是否和他喜歡的人伉儷情深、長命百歲?如果沒有,那么謝洄年的人生為什么會跟她所了解的小說中不一樣?
如果這個世界確實如她所看見和知曉的那樣,是一個徹徹底底、等級嚴(yán)格區(qū)分的小說世界,那是不是說明其實不止她一個人重生之后還帶著記憶回來,還另有他人?
把一切可能的、不可能的事情統(tǒng)統(tǒng)寫在本子上,又不停地畫勾打叉,標(biāo)上不同的記號。
陸早早望著記錄了滿滿兩頁紙的本子,感覺腦子開始不受控制地鈍痛起來,好像有一把錘子不停地在里面敲敲打打,把一切事情都捶打成不可捉摸、撲朔迷離,永遠(yuǎn)不可能被她猜測到的模樣。
手腕那里的傷口一直在痛,白色的紗布纏繞一圈,很好地隱藏在寬寬大大的袖子里。陸早早把袖口翻折上去,露出小臂上一片深淺交錯的疤痕。
不覺得可怖,更不覺得難堪,因為是自己自愿做的事情,所以就連疼痛也是甘之如飴的。
陸早早打開窗戶一角,洶涌而澎拜的雨滴落在她的手上,帶來濕潤冰冷的涼意。
數(shù)輛車在正門口停下,車燈明亮,照徹那一方天地,雨絲在燈光的照射下像翻飛的白色珠玉,一滴一滴地往地面上飄然而墜。
保鏢戴著白色的手套,撐著闊大的黑傘開道,一行人紛紛從車?yán)锵聛,被偌大的傘面遮住了大半張臉,只能看見衣容華貴,身量挺拔,十分從容不迫地往里面走,這潑天的大雨完全無法遮擋幾人卓越超然的氣質(zhì)。
陸早早看著他們幾個人被保鏢和司機簇?fù)碇硪欢说膭e墅走,人很齊,平時確實很難見到這么多人一起回家的,但是今天是沈懷瑾和沈熹言的生日,所以大家齊聚一堂之后再一起回家實在正常不過。
陸早早手肘撐在窗臺上眺望著這副景象,不斷有雨絲撲落在她的臉上,沾染了她的衣領(lǐng)——此刻的陸早早真像一個駐足等待午夜南瓜馬車來接她的灰姑娘,只需時間一到,便可完成華麗逆轉(zhuǎn),大家都會迫不及待地愛上她。
可惜她不是浪漫童話故事的主人公,也注定永遠(yuǎn)做不成這樣的人物,甚至大概率也無法擁有一個完美的動人結(jié)局。
生活待她也不是這樣,將一切苦楚、折磨統(tǒng)統(tǒng)輕描淡寫地省略過去,只在美好明媚處戛然而止。
人往里面走得差不多,直至再也看不見半個人影,陸早早才把窗戶合上。
視線再一次瞄到那本筆記本上剛剛才落筆的亂七八糟的事情,陸早早走到衛(wèi)生間用毛巾擦了把臉,深呼吸了幾口氣,然后找了把傘,毅然決然地下樓。
撐開傘往門外走,李阿姨剛好從廚房端著一鍋熱湯走出來,看見陸早早要出門,急匆匆地叫住她,“早早,飯做好了,這么晚你要去哪里?”
陸早早腳步不停,聲音被模糊在浩大渾重的雨聲之中,“李阿姨,我有事,一會兒就回來。”
李阿姨看著她纖細(xì)瘦長的背影逐漸消散在黑夜里,大聲說道:“早早,有什么事情先把飯吃了啊,這又刮風(fēng)又下雨的,有什么急事不能明天再處理啊,不然先放一放呢。”
所有的聲音都被掩蓋在這重重大雨中,全部聽不太真切,就算聽見了,陸早早也只會很干脆地往前走,不會回頭的。
因為要去問清楚,有些事情就算想一輩子、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還不如去問,就算得不到正確答案,也總能在對方一瞬間下意識的反應(yīng)中窺得一二。
終于再次走到那棟闊別已久的別墅前,其實也不算太久,畢竟兩個月前還來這里翻箱倒柜地找過東西,可惜一無所獲。
高大厚重的門像一堵無法移動的石墻,把門里和門外的人徹底分割成兩個世界,無法踏入,無法融入,無法交匯。
陸早早將傘收起來,抖落了一下傘面上的水珠,然后抬起手,沒有任何遲疑地推開了那扇門。
雨勢絲毫沒有減少的趨勢,灰藍(lán)幽暗的天色被這雨染成墨黑一片,甚至帶來一絲涼意,黑夜和雨水將寒冷加劇——光線也隨之清晰明亮起來。